两盏江湖 下(4)
赵廷宴眼神一跳,犀利看住金不戮:“金少堡主高义,不枉我沈师叔疼你。”
他将“疼”字咬得格外重。是指沈知行在他面前断臂一事。想让温旻难堪。
温旻微笑着握住金不戮的手:“阿辽,阿平和我学了一道烤羊腿。等路上捉了羊,我们一起做给你吃。”
他已暗自有了主意,决定接受苑平同行。
金不戮见温旻如此,狐疑地想多问几句。小七突然来报,说薄长老也来了。
薄一雅不等传话完毕,直接走进房间。飘然如云,似一团烟雾。身后跟着纪佳木。
赵廷宴正在温旻房中,连躲都来不及躲,被撞了个正着。
薄一雅展开折扇掩口而笑:“原来贤侄在此。刚佳木还说找你来着。”
纪佳木跟在薄一雅身后,笑得如轻风拂过:“左护法一回小五台山,洛阳案便只剩下我们几个扛事了。佳木想找大师兄学学注意的地方,日后好给你帮把手。”
什么帮把手。
什么“原来在此”。
薄一雅师徒分明是知道赵廷宴到此,故意堵他来了。
赵廷宴奉命看守窦胡、苏梨。按理说,除了抓捕鬼面小顾白等要事,是不可随便离开雨花河大宅的。
他带着苑平出来,自然没跟薄一雅打招呼了。
薄一雅来此说是看望温旻,其实是给赵廷宴一记教训:你师叔可不是傻子。之后我在邺京当家,你莫要刷花招。
这是个中立态度。在赵廷宴这里便成了实实在在的作对。
他心中极恨,表面却笑道:“属下挂念师弟,便急急跑来了。想安排阿平陪小旻,路上给他帮手。”
薄一雅并不回应。只是晃着折扇,烟视一道望向温旻,又望向赵廷宴。笑意深深。
他只停了一瞬,赵廷宴却已心思百千转:不至于吧?!
薄长老偏心到极点,今天还要明着护温旻不成?!
薄一雅雾蒙蒙的眸子似能看透人心,望着赵廷宴,轻轻笑了:“左护法的弟子,自然廷宴来安排。平儿去哪里,廷宴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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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出发前,温旻又多带了个人——将二师弟骆承铭带在身边,说是和苑平做伴。
在邺京走动官府、照看师弟的事,便全交到三师弟叶子恩一人手里了。由他带着小七做事。
骆承铭也是个老实性格。和苑平比不吭声,能比三天三夜不怯场。
他谨记师兄教诲,路上寸步不离地照顾苑平师兄。却是啥也说不出来。
苑平也说不出来。
他们两人的马也十分沉默。好似多看对方一眼就会没草吃。
温旻和金不戮倒是有说不完的话。兜着雪球,边赶路边逗猫。一路上不停低语,座下的马也一路耳鬓厮磨。
四个人,两组马队,风格迥异如冬夏之差。
第234章 230. 乳鸟之哺
上了小五台山,温旻将金不戮安排在自己新分得的成年弟子单身小房间里。换了身衣服便赶去宗主安止院。
自从做了简易遥的秘密关门小弟子,他见宗主便没等过。历来是通报后便可进入。
今次,温旻仍旧直接来到宗主安止院前,却见门口的侍者换了个人。
他一凛:“小吴呢?”
小吴便是那天险些被宗主活剐的贴身侍者。
在三位长老力劝之下,小吴最后没挨剐,却再也不敢在大宗主眼皮子底下待着了。当夜便和领班说明原委,调去东峰弟子驿站,给伍老头帮手去了。还吓得大病了三天。
现在当差的叫做小杨。
小杨知道温旻和简大宗主关系不一般,将自己知道的事情悄悄全说了:
简宗主吐血,浑身挂霜,筋脉大逆,一直昏迷。几大长老轮番为他理脉,木清风天天为他针灸,近几日才醒。
即便醒来也是水米不进,躺在床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叫左护法回来,是小五台山上几位长老商议的结果——宗主倒下了,总要有人当家做主吧?
简宗主听了这祈请,一点反应都没给。
温旻点点头:“知道了。烦请替我向宗主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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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摩宗对弟子教化极严。未成年的小弟子都住在大通铺里。即便成年,也是分一间简陋单间便罢。除非立功,才渐渐有房产奖励。
温旻在南海的宅子,便是因屡立大功才得赏的。
但小五台山最简陋的房间却不是弟子的通铺房。而是简大宗主的卧房。
简易遥会客、办公,自有高地。
他独自睡觉的地方,却只小小一方。除了一张床、一张小几,一套水具。竟然什么都没有了。
比弟子单间还少了几样家具。
简宗主不需要奢侈之物。
他自己便是江湖的传奇,还要什么外物?
一尘不染,才显七窍玲珑。
温旻和简易遥亲近,却也只到过他卧房几次。今日一进,便嗅得淡淡的药味。
简易遥不肯吃药,也拒绝饮食。木清风只能放一炉药物熏香让他嗅着,好歹吸些。
昏暗的阳光透过唯一的小窗照来。透过窗棂、穿过床幔,将病榻中的简易遥照得伶仃。
他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瘦得吓人。若非有轻微鼻息,真同死了差不多。
温旻在沈知行那里痛得发脾气,对着简易遥却是一腔抑制不住的悲意。
跪在床前,不由真情流露:“简师父……”
简易遥眼皮动了动,豁地睁开眼睛。竟然腾地坐起了身。
温旻听小杨说简师父已经不太行了,今见他如此凌厉。便笑了一下。
却猛地发现不对劲。
简易遥不是看见他高兴得坐了起来。
也不是大病好转。
是震怒。
他挥起袖子,只一掀。温旻便直直向后跌去。
温旻练功勤奋,现在已内劲大长。虽然比不过简易遥的罗手素心经至高一层,但躲开这一击且站稳,并不是难事。
但他明白简师父此时心境同前几日的自己没什么不同。定然是一腔心思化作对至亲的暴怒,非得发泄出来才行。
干脆毫不防备,直接被掀翻。
果不其然,简易遥一掀之后,又掀一次。
温旻连着被掀翻五次之多,终是有些支撑不住,胸中翻腾,呕了口血出来。
简易遥见他如此,却丝毫不停。从枕下抽出银锁,高高举起。
这银锁乃深海柔钢编丝打造,末端分成三个矛头。至坚又至柔,至韧又至利。搭配罗手素心经的力道,可将顽石抽碎。
若是落在温旻身上,便如铁丝抽豆腐,断无好结果。
简易遥却一丝犹豫也没,高举银锁:“你还有脸回来?!
“你师父人在邺京,你不好好护着他,任由他在外人面前断了胳膊。你却还有脸回来?!
“还回来做什么!你练这一身功夫又是图的什么?!”
他以往深如万丈之谷,喜怒全不表现出来。而今却暴怒异常,一连串对沈知行的关心、对至亲弟子的气闷都自心底喊出。
话到最后,眼角已红,已没理智了。
温旻哽咽道:“徒儿担心知行师父。可也担心简师父啊……”
他这哭腔一出,目光里满是心伤,还有一丝丝畏惧。嘴角一缕血丝,更显可怜异常。
简易遥见徒儿这样,高举的银锁再也落不下去了。晃了晃身体,最终丢掉银锁,将徒儿揽在怀中。
温旻被这么一抱,那满腔的委屈、同为师父沈知行的不甘心、对简师父的担忧……全都化成了一汪小孩子的泪。
他扑在简易遥怀中,大哭出声:“知行师父已经伤了。但徒儿也已安排周全,有萧梧岐帮着师父,影竺国公主也答应为他求情,他会没事的。
“可是,可是徒儿也担心简师父啊!徒儿夜夜都梦见小时候在简师父膝下,您点着我的鼻子,说我是知行师父的宝贝。
“徒儿好害怕,怕简师父您……简师父,徒儿好想您啊——!”
简易遥自小不爱哭,听到最后却已呼吸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