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江湖 下(214)
温旻依旧背对众人静静地站立,自始至终从没动过。
他身着如火的大红喜袍,周遭的时空却如若冰凝。
不明所以的喜乐还在屋外吹奏,呜哩哇啦更像呜呜咽咽,像索命的号令,像诡异的背景。
终止这一切的,是小朝明惊讶的声音:
“我们少爷呢?!”
金不戮正式消失,经由他的贴身小童宣告。
雪球天真,不明发生何事。戴着它的可爱小绣球,发出一声寂寞的:“咪呜——?”
温旻突然蹲下身,掀开床单,猛地一拉。
一只大柳条箱被拽了出来。箱盖未合拢,里面一团凌乱,夹层也被翻起。内有几件一看就是金不戮的旧衣裳,竟然还有人面头套,还有一件古怪的面具……
冻结的沉默。冰冷的恐惧。
是游一方先行说了话。如空中惊雷,炸聋了所有人的耳朵:“这不是鬼面小顾白的面具?!”
是的,面具是鬼面小顾白的,但凡以前参与过那些大战的人都认识。
多少年没见了,这东西怎么会突然出现?还是在金堡主的床底下?
一片轻声呼吸,窸窸窣窣的衣袂响动,是挪动身体和转头的声音。人们都在恐惧且困惑地观望,忐忑地交换的目光。
在那目光的尽头,温旻沉沉不语。人们惊讶也好,恐惧也好,尴尬更无所谓。他只沉默地望着那敞开的箱子,一句也没有言语。
别人能看到的鬼面小顾白面具,他自然也看到了。可别人没发现的事,只有他一个人清楚:
这凌乱的箱子里少了一样东西。
玉尘剑。
第399章 388. 绝妙之器
曾经的世上最得意的新郎官,独自面对一张被遗弃的喜床。温旻蹲在明红之中,更像蹲在暗影里。身姿虽然挺拔,却像寒冬中一块冥顽不灵的石,万物都已变了,只有他固执在原处。
孤寂席卷整个房屋,在场的每个人都害怕风雷突然涌动。四周连个呼吸声都不敢有,挤进屋内的人已开始后悔动作太快,生恐自己成为第一批遭宗主泄愤的死鬼。还没进屋的也不敢乱动,生怕有什么更加不好的事等在后头。
寂寞的时间被扭曲,可能过了很久,也可能只过了一会儿。小七最先醒过来,对陆衍使了个艰难的眼色。陆衍也意识到该去找人,和他一起沉默地后退,准备上天入地将另外一位新郎绑回来。
这两位乃温大宗主亲信。他们一动,其他人赶紧跟着跑。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还未扩大却被一声森然冰冷的声音打断——
“站住。”
蜕变只一个瞬间,彩带变作快刀,斩断了所有人后退的脚步。
凝固的寂静里,温旻的声音依旧清澈,可语调已有宗主威压,再不是羞得亲猫才敢推门的新郎官。他依旧没有起身,却仿佛君临天下,用森严的宗主语调命令:“去北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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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峰是凤凰的囚笼。纪佳木负责看守这里,因宗主大喜才离开岗位片刻。她打头奔前,司徒皓跟在后面,两人在远处便见牢门大敞,地上躺着数名被放倒的看守。进了门更见满地狼藉,碳炉翻倒,厚厚的暖毡上烫出数个大洞,散发着难闻的焦糊味。
窗外刮起狂暴的北风,风声尖啸。喜庆的红绸被卷到半天,漫山遍野猎猎地滚动。像一团红晕,更像鲜血粘稠。
温旻便在这漫天浓烈的红中,徐徐向北峰走来。
他不急,似早知道有什么等在前方。每一步都是一个笃定的脚印,更似一下冰冷的心跳。
迎亲的队伍已成了护驾的卫兵,沉默地追随宗主而来。
他们也看到了空荡荡的金笼。
凤凰飞走了,空余一地金光闪闪的断裂链条。
爨莫扬不见了。
金笼大锁被剪断,笼门大开,原本穿在爨莫扬骨间的八根粗大金链,不知被何等利器一截截切断。断面整齐,两边向里微缩,是一个挤压后斩断的姿态。
断链在地面沉默地反射冰冷的琉璃光,宛如一颗颗硕大的泪滴。固定在墙上的链头在风中静止,沉重得没有半丝摇晃。
同样空寂的,还有整面的墙。
原本安置在金笼之后的七宝镰月刀不在墙上,只余挂钉。梅尘断剑也跟着消失了。
但这里并不完全空寂,而是多了样东西——
金笼之中横陈着一件硕大冰冷的物件,似个恐怖的兵刃,更像个手艺人的工具。可它的外形那般质朴,只是个精钢大剪刀罢了。
这精钢大剪刀足有半人身长,柄股有人腿粗。刃面森蓝铮亮,滚着寒森森的光,一看便是精良利器。巨大的金链究竟被何物裁断,由此有了答案。
细看这大剪刀,可见从手柄到锋刃布满了细如发丝的小缝。丝丝相合,环环相扣,竟然是用一小块一小块精钢部件拼接成的。用时组装,不用时收起,终可解释为何小五台山上下眼线众多,这诡异巨物竟然没得任何一人提前发现。
此物结构之妙世间少有,锋刃之利同梅尘断剑和玉尘剑如出一辙,惹得周遭发出一阵又一阵沉重或紊乱的轻声呼吸。
所有人都明白了,可他们又不是太明白——
如此精钢大剪,除了手艺名震天下的金家堡堡主,谁还能铸得出、又怎能带得上小五台山?
听说金堡主曾征用一座己字堂工坊当铸场……难道,就是用来打这怪东西的?
所以说,金堡主用温大宗主给他的工坊,打造了对付温大宗主的兵器,逃婚劫走了爨莫扬……?
没道理啊,温大宗主爱他如若生命,金堡主怎狠得下心如此伤害爱人?
再说了,金堡主打的是一盆大剑兰,好多人都瞧见过。这大剪刀可是没人看见。难道以温宗主之睿智,竟什么都没发现?
一定不是这样的。而是爨莫扬身负异能,胁迫金堡主、劫走了金堡主。
可爨莫扬被困已久,要恢复体力也还需一阵子呢,如何能做得到?
暴雪终于落下。
北风卷起盐粒般细密的雪花,翻涌成一片,犹如狂风掀起白浪,一浪又一浪涌进北峰殿堂之中,涌进巨大的囚笼。
温旻独自站在黄金囚笼之内。大红的衣袂飘扬,红色的发带在泼墨般的黑发中狂抖,他本人却没有一丝动作。
静静望着那硕大的剪刀,温旻眼前浮现的是阿辽天真的笑,无辜的眸,润泽如花瓣的唇开合翕动,用南国语调说出一句句软糯的情话。
“小旻,我爱你——”
“和你大婚,是我这辈子最最最高兴的事了。”
“又不是给人摸的。”
“金家堡本就是打兵器的。我找个最像家里的,就是要替你打兵器了?”
温旻最后想到的,也是那一盆半人高大的精钢剑兰花。
金不戮曾说那是为他们大婚打造的。还说不是给温旻打造的订情剑。
此言果然不假。好一件巨大的礼物,好一个用心良苦的机关。这不是为温旻打的兵器,却是为了他打造的凶器。不需要时是花,需要时拼成巨剪,在未婚夫前大剌剌展示,未惹得丝毫怀疑。如此精妙多变又锋利无俦,直超金泰的十把旷世名器。
从小不爱杀生的金不戮,用几个月的时光精心打造了一柄精妙绝伦的凶器。在本该最甜蜜的时刻一招杀向爱人心头,没有一丝犹豫。
纪佳木站在后方,望着空荡荡的囚笼,心中也跟着空洞。
无数次只敢在脑中幻想的场景倏然成真,她不由失神地想:为什么不是自己?
幸好不是自己……
她不知道该选择笑还是选择哭,看着似个冰人般的温旻,空空地说:“属下失职,但属下没有……”
她的声音突然被打断,小五台警钟、铜磬一齐大鸣,狼烟四起。
严守职责的戊字堂队长发出警报:“报——
“小五台山潜入奸细,突袭我东南西三峰。宾客互击,四处点火,疑万字行小爷万遗打头。以南峰为重,周围皆遭创!”
众人大哗未落,亲守主峰的甲子堂队长跟着跑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