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江湖 下(246)
温旻问:“为什么。”
小七见师兄考自己来了,又叹了口气,神色却已严肃:“咱们小五台山刚从一场大战走出,正在恢复,哪能一场又一场接着打啊?
“以前简宗主么,只同幽云王爷交好,帮也就帮了。旻师兄却不同,你是一等骁勇将军,也算皇帝的人。咱们同幽云王爷的关系也没丢,是以,不论最后谁获胜,咱们都有机会提前站到胜者一方。
“现在两军尚未开战,若过早战在王爷一边,说不定会被那小心眼儿的皇帝扣个反贼的帽子,搞得大没意思。
“于私么,旻师兄肯定也是心疼幽云王爷的。实在不行,最后咱们找个机会救他出来,再帮他把小世子转移了。可是于公么,只怕简宗主再来也和你一样判断。”
这番分析公私分明,小七即便心中再不舍也还是能站在宗门立场将事情捋得头头是道。温旻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好兄弟。”
小七得了师兄肯定,终于笑了笑。可马上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一直到了上马再骑,再下马休息,还是蔫儿茄子一般。
如此过了好几天,直到回了小五台山,都坐着升降机括往山上行了,小七还是一副隔夜蔫儿菜的模样。好像有天大的事怎么也想不明白了。
温旻观察了一路,终于问了句:“右护法这般愁眉苦脸,一路上吃太干了,便秘啊?”
小七“嗐”了声,被师兄逗乐了。挠挠头想了想,试探着问:“旻师兄,前几日我那样说不戮,你生不生气?”
温旻没想他竟惦着这事,稍微愣了愣,转而一哂:“阿辽么,他气我,其实更是气他自己……他这些日子做的事何尝不是在折磨自己。”
说这话时温旻站住了没走,眼望着远处,以为自己仍能保持平和。却没发现一旦说起金不戮,他的语调早不是冷静模样了。
小七“哦”了一声,也没接话,唯有大眼睛骨碌碌地望着自家师兄。
他和陆衍曾全程看着金不戮,最后却出了大乱子。小七自责不已,和陆衍更在被立为左右护法时屡屡遭询。所幸他们争气,其他方面从未出错,质疑也便渐渐下去了。
但每每思及往事,小七心里还是难受极了。
温旻自然知道兄弟心中所想,拍拍小七的肩膀道:“以前的事不怪你们。阿辽心灵手巧,隐匿在我身边多年都滴水不漏,更何况你们。”
小七同情地望着师兄:“旻师兄何时知道不戮就是鬼面小顾白的?”
一群白鸽飞过,鸽哨悠悠作响,穿过山间机括纵横的钢索。温旻的目光追了那白鸽一会儿,苦笑道:“也不是很久。”
“那……师兄一点也不生不戮的气么。”
温旻望向辽远的天空,悠悠道:“若有一天小婕生了你的气,如此待你,你当如何。”
小七被这句问得发懵,设身处地一想,聪明的脑瓜也没了主意。一心只想着以后可千万要对小婕好一些,再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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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弟两人各自想着心事,默默地看着头顶一团纷乱的黑索,全然无话。突然有壬字堂探子追上,跪到温旻近前:“不好了宗主……”
温旻连眼都不抬:“直接说事,不必判断好不好。”
那探子还是一脸“不好了”的菜色:“朝廷探子从幽云王的云州别院发现了,发现了,发现了一支玉如意。说是皇帝赐给咱们维摩宗的东西。
“还有个老农作证,说我宗串通幽云王造反,以那钦赐的东西表忠心。他卖果子时见到您去看望幽云王爷了。
“现在维摩宗遭宣布叛乱,下旨同幽云王一并剿灭。”
此言简直匪夷所思,小七和温旻第一反应不是感觉“不好了”,而是面面相觑。
什么东西?叛乱?送如玉意表真心?
这都什么跟什么。
可也只过了一瞬,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件事——
去年的游玩。
温旻和金不戮在小七陪同下一起到云州踏青,金不戮突然任性,一定要去幽云王住处看看。最后大家选择了幽云王别院,来回途中金不戮要买果子,还洒了一地……
想到这里,温旻早没了初遭背叛时的震惊,只是镇定道:“去藏宝房看看。”
不久得报:之前皇帝通过平安治赏赐给温旻贺生辰的一对碧玉如意,果然少了一只。
不用问,那丢失的如意自然是被金不戮私下里拿的,去年就偷偷带去云州藏在幽云王别院了!
小七脸色发白:“这是怎么做到的……不戮和师兄贴身相处,如何藏这东西?”
温旻垂眸:“阿辽有些贴身的小行李,不喜欢被我翻看。”
小七豁地明白了——
温、金去云州时,幽云王同皇帝之间已经有龃龉。金不戮故意要去幽云王住处,不是游山玩水,而是千里迢迢去藏玉如意!
他早算好了,平安治人马一攻打小五台山,必惹得幽云王派人支援,由此便可能惹朝廷同藩王翻脸。只要维摩宗有个什么不对付,便会被一起剿灭。
一定是趁着哪个机会,金不戮将玉如意藏入小行李中。在幽云王别院时他去过净室、看过风景……有无数机会独处,可以藏那赃物。路上还故意找个由头买果子,洒了果子让那老农记忆清楚,是为了找了个人证来看着!
所谓“叛乱”是真是假,皇帝根本没心思了解。这类事一出,皇帝只要个惩治的态度,哪里有审案的耐心?
再说了,维摩宗的确是同幽云王有私,宗主就是去了人家的别院,这点无可反驳。
温旻和小七在归来的路上还曾想过中立。这回可好,人赃俱获,直接成了反贼。
好一个沉默乖巧的金阿辽,以一己之力酝酿了一波又一波大浪。在早期筹谋之时就藏了这么一招,只怕将维摩宗整不死!
小七眼中愤恨闪过:“他不是还护着我们的主峰了?”
当时肯护着主峰,为何又来如此狠心的一遭?
温旻也在默默地回忆,豁地,他想到了分别前金不戮那复杂的眸光。仔细算了算金不戮离开小五台山的时间、爨莫扬消失的日期,判道:“不戮的算计自然是早先的了,但他真的狠下心将老农和玉如意的事情放出去,只怕是爨莫扬失踪之后。”
离开小五台山之前,金不戮尚心存旧情,保护了主峰。若爨莫扬不走,或许他找个时机将那玉如意再从幽云王府拿出来也不一定。
可爨莫扬失踪,他心中之恨之怒定然复杂而难言,不然一个温顺柔良之人也不会憋着气大江南北地去割人耳朵。
期间金不戮有一两个月的时间独自漂泊江湖。彼时温旻手头一团乱,虽对阿辽的行踪有留意,却没细致到关注他的每一个动作。那段时间金不戮都做过什么筹备、一气之下做过何种事,均不得而知。总之,玉如意隐藏王府别院许久都没有得发现,却突然被朝廷的探子翻出来,自然是独自漂泊的时间里金不戮曾放出过什么风声了。
大年夜的嘉兴城外,两人分别之前,金不戮警告温旻离开小五台山,原来并非一句嘲讽之语,而是结结实实的、知道未来将是什么的劝诫。
温旻不由地想:说那劝诫时,阿辽是个什么心思?
后悔了?舍不得了?觉得对我下手重了?
想到此处,温旻轻笑了出来,继而负手长笑:“好个阿辽……好个阿辽!不亏是金家堡的堡主,孤山派的掌剑弟子,是我温旻的爱人!……只手便要掀翻我两位师父留下的基业!”
他仰天大笑,却笑出泪来。泪眼朦胧之中,是一幅又一幅或生动或静止的画闪过。
它们是天真而爱笑的,又是小兔子般可爱的。还有怯生生的、羞红红的。星亮的眼,红扑扑的脸,可爱的唇……
他的爱人,窝在怀中含羞笑着的小白鸽,原来是只潜伏的雏鹰。早已长成智计不输于他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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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旻大宗主在八面万风堂听了一天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