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江湖 下(53)
温旻还在那装睡。
金不戮冷哼:“行了,别装了。这三个月贴身照顾,我还不知你睡着了是什么样?”
温旻豁地睁开眼,目光本能地锐利一闪,似对“白丁”如此敏锐感到吃惊和警惕。
其实,岂知三个月呢。
从小的耳鬓厮磨,心意相通,让金不戮对温旻的了解如呼吸一般,是水流和四季一样的自然。
他看出小旻心中的震撼和提防了,不想小旻不痛快。便对着黑暗笑了笑,掩饰道:“你要想装作睡着,我是绝对看不出的。方才我那么说只是诈唬一下。你还是输在担心我,忍不住就被我诈醒了。”
温旻听了这个解释,似乎松了口气,“哦”了一声。
金不戮用胳膊肘碰碰他:“说说,你是不是很讨厌孤山派。”
温旻踌躇片刻,叹道:“唉。贵派顾大侠也是个直性子的人。”
金不戮本想听温旻说说自己,没想他聊起了长辈,不由好奇地看他。
温旻恪守分寸。头枕两手,不看“白丁”,也不靠近他。只对着山洞顶说话:“我师父是真的爱顾大侠。白兄也知道,是不是?”
金不戮默然。
温旻又道:“顾大侠对我师父如何,我是不清楚的。但我琢磨着,无论怎样,两人断然不该闹到十多年成仇的地步。闹成这般,不正是因为他们两人都是直性子,谁也不会处理这种事么?”
金不戮着实不明白,要温旻设身处地说说自己的见解。
温旻无奈叹了口气,进一步道:“我的性子,白兄是知道的。你问我‘若遇见了顾大侠遭遇的事会怎么办’,这真是无法回答。说了,只怕小弟在你心中便要矮上一截。”
“不会。”金不戮斩钉截铁,“要不这样,今晚你我敞开心绪,想说什么便说。过了今晚,我忘了便是。”
温旻黠慧地向他一望:“你忘?骗人的吧。”
但他终是耐不住“白兄”磨,想了想,还是答道:“这么说吧,我师父对顾大侠那是一片痴心,连胳膊都不要了,你说他还在乎什么?
“可顾大侠呢?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又是什么?”
金不戮试着理解:“沈叔叔是爱我师父的。我师父最重要的事……现在,只剩下报仇了……”
黯然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你是说,我师父应该利用沈叔叔报仇?!”
“啊呸!”温旻啐他一口,“白兄真是被仇恨蒙蔽了头脑,你怎么当上的掌剑弟子啊?”
金不戮莫名其妙被小旻骂了,有点生气:“怎么?你们灭了我孤山派,我们还不能报仇了?”
温旻像看一颗没熟透的瓜:“孤山派的头等大事,是报仇么?”
金不戮想了想,仿佛被温旻点醒,豁然开朗:“你是说,我孤山派应该首先恢复门庭?!”
“对啊!”温旻一时激动,坐起了身,“孤山派花了这么久处心积虑地报仇,却在江湖上连个名头都不敢露。为什么?因为维摩宗压着你们啊!
“若顾大侠不是一上来便想着报仇,而是去找我师父。撒撒娇,哭一哭,就说——‘呜呜呜孤山派被你们毁了啦,你都不肯帮我’。我师父一定心疼得要死,还能袖手旁观?”
金不戮见他这般说自己师父,很生气。
可想想沈叔叔为人,又觉得若师父这般去求沈叔叔,可能真的和小旻所说一样,能得到沈叔叔的心疼和帮助。也许真的就没后面那摊子事了。
“你是说,我师父应该对沈叔叔委曲求全,以求光大门庭?”
温旻反驳:“什么委曲求全。你师父对我师父是不是真的?”
金不戮正色:“当然!”
温旻哈哈大笑:“你想,他们本是两情相悦,就为了这点仇恨闹得天翻地覆,值得么?还不如令师来我师父跟前好好哭一鼻子,撒娇耍赖让我师父帮忙重建孤山派。
“我师父是谁?他要是力挺孤山派,江湖中谁敢说个不字?就连我家宗主只怕也要礼让三分。若真的那样,令师顾大侠爱人没丢,门派也重建了,我师父还将他捧在手心里疼爱。不比苦兮兮报仇好很多?”
说到最后,突然闷了:“可这些都是我一人瞎想罢了。事实是我师父手臂断了,江湖再无快剑。令师却还是想不开。”
温旻说到此,没再多言。
他现在的立场是要帮简师父将知行师父抢回来。就算顾白真的去找沈知行撒娇耍赖,温旻也要给他破坏,岂能容他壮大孤山派?
金不戮真要被温旻这几句话气死。可又觉得小旻说得有几分在理,只能嘴硬:“谁想不开了?你别乱说!”
温旻服软:“好好好,我乱说。让兄弟睡吧好么?困死了。”
金不戮却没完没了:“你说了这许多,不怕我告诉师父照做?”
温旻晃着二郎腿:“顾大侠不是这种人。就算我当面手把手教他,他也不会照做。你个做徒弟的敢在他面前乱说?当心挨揍。”
金不戮的确因维摩宗的事被顾白打过,那可是他师父这辈子唯一一次发怒。
他被温旻一下子说中,又气鼓鼓的:“你对你爱人也是这般?!”
温旻严肃:“绝不会!我同阿辽心意相通,根本用不到这些。他也不会对我用。”
金不戮突然有些无措,话都说不出来了。
默了半天,沉沉地问:“若他……他对你用过什么呢。”
“阿辽不会。”温旻否认得毫不犹豫。
想了想,又谨慎地补充:“就算将来有这么一天,我也甘之如饴。”
第276章 265. 嫂子不太懂事
金不戮一颗心都不会跳了。
闷了好一会儿,默默背过身去。将脸埋在臂弯里,干涩地说:“……想不到你个诡计多端的,信起人来却是个死脑筋。”
温旻嗤笑:“行啦,白兄。”
金不戮突发奇想,又转过身来:“你说了这许多,怕不怕我学了你的法子后对你用?”
温旻就跟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似的,哈哈大笑起来:“好啦好啦!白兄你呀,还是去找个相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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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未亮,温、金两人已启程回小五台山。
出发之前,温旻又托金不戮陪他找眼镜和娃娃拜堂玩具。得告知说都在菊坞的房间里好好放着呢,才肯走。
温旻意在突然到达小五台山,给叛徒打个措手不及。便一身乔庄,戴起斗笠,含胸驼背地跟在金不戮身后。不仅扮随从,还是个没出息的随从。
金不戮扮做一个窝囊公子,带着随从前行。
二人专捡小路。遇到渡江过桥,便和劳工苦力们凑在一起慢慢走,掩饰行迹。连跟温旻关系甚好的千流堂都没有惊动。
如此一路辗转到了淮安境内。
越往北,维摩宗势利越盛。
一路上两人都是低调住店,连睡觉都十分警惕。订一间双铺房,互相照应。
可这一日,两人竟被双铺房逼倒了——唯一开门的客栈没有双铺房了,只有大通铺。十人间,已经住了七八个人进去。
温旻向来不介意这些东西。只要能隐藏行迹,都无问题。
金不戮却连心头都紧了:通铺,不就是说要同小旻紧紧挨着睡的么!
以前他是金不戮,和温旻在姑苏的群英灿客栈地下挤过通铺,倒也亲密。
可现在他是“白丁”。通铺那般拥挤……该怎么面对小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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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怀着不一样的心情,进了通铺房。
房门刚一开,一股热气腾腾的,蒸腾着汗气、口水味的混浊气体迎面扑来。
住通铺房的汉子,不是不在意客房环境的,便是走惯了江湖的。一水的粗鲁,十分能将就。有人在睡觉,有人在脱鞋,还有人在挠痒痒。呼噜声此起彼伏。
金不戮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没经过这些。一个不慎,差点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