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江湖 下(82)
今日听得兄弟来了，爨莫扬大喜，连忙起身道：“请他进来！”
话音刚落，鬼面小顾白瓮声瓮气的声音已响在屋外：“打扰爨少庄主了。我已经来了。”
爨莫扬十分讲究。不穿戴整齐，并不肯见客，除非对方同他特别亲近。
鬼面小顾白明显了解他的脾气，在门外又道：“小弟有要事，可以立刻见爨少庄主么？”
爨莫扬马上明白事情重要。也不管排场如何了，直接披了件外衣，散着一头长发，便让翠珠开门。
门打开，鬼面小顾白果然在外等着。身量似乎又长了些，身材隐在牛皮小肩甲下看不清楚。一双眸子隐在面具的空洞之后，闪烁如星。
爨莫扬一见他安好如常，大大地笑了：“玉尘——！”
“玉尘”是爨莫扬给鬼面小顾白起的兄弟称谓。
金不戮化身鬼面小顾白，听莫扬哥这样一叫，两人协力同抗裴府之险的往事滚滚袭来。他也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怀恋，只觉心中无限温暖，更感到万分的踏实与心安。
待翠珠一关房门，他便咕咚一声跪在地上：“爨少庄主，小弟知道孤山派永远欠明月山庄的。但我有一事斗胆相求，请您救救我师父吧！”
爨莫扬赶紧扶他：“切莫如此。令师是顾大侠么？他怎么了？”
金不戮已然豁出去了。咬了咬牙，将心中秘密和盘托出：“实不相瞒，我师父顾大侠，便是平安治的仇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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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章 287. 阴阳弦
因传递消息在路程上有时间差，温旻向邕州出发之时，并不知身在小五台山的简易遥又收到了一件沾着酒渍的衣服。
沾着酒渍的衣服不稀奇。可若是一件平安治形制的皂锦质孙服，就意义不同。
那衣服右边袖子缝住，尺寸也宽大，分明暗示此乃沈知行在平安治穿的衣服。
疑似属于沈知行的皂锦质孙服，最先送到了白灵手中。其时她正在济南。探子从一堆乞丐手中拿到此服，觉得可疑，便将乞丐连衣服一起交给白长老。
白灵一眼便认出是沈知行之物了。她见过简易遥因沈知行断臂而癫狂的模样，根本不敢耽搁，马上审问乞丐。可那群乞丐却好似发面，迅速变紫而膨胀，然后便炸了。
彻查乞丐常去的几处废地，并无线索。
白灵再无他法，连夜亲上小五台山，将衣服交与宗主，禀报所见。
简易遥前次不理会那牛皮头绳，已是含着一口心头血。待看见这衣服，脸色骤变。
他知道这是顾白有意所为，原本可以不上当的。但一见皂锦质孙服，那日在邺京同沈知行诀别的情形便立刻浮现眼前。
那日，沈知行正是穿了这样的一件皂锦质孙服。单膝跪地对他说：“遥师兄，我已决意留在平安治了。
他还说：“遥师兄，我曾承诺要做你的剑。而今这剑却断了。”
遥师兄，遥师兄，遥师兄……
口口声声喊师兄，做的却是绝情断爱的事。
断的哪里是剑？分明是和自家师兄多年的情谊。
简易遥常常在无人之时回想起那天的情景，便赶紧要自己稳住心神。他觉得自己够强大，够冷血，可以慢慢咽下这一切，不会被已成往事的旧情所影响。
可今日一见这衣服，他突然有种熟悉的感觉：就是这件。
那日阿行跪在地上说不要他了，穿的就是眼前这件衣服。
好个阿行。
服役便去服役。不要自己的师兄，便去和别人在一起也没关系。
被人利用来害你师兄，也便算了……
可现在你自己也成了人质，搞得头绳和衣服都没了，是不是终于高兴了？！
简易遥想到这里，一口真气顶住。胸中翻涌，口中发甜，冷血已涌至喉头。
白灵见宗主脸色骤然惨白，赶忙上前相扶。甫一触到简易遥的手便惊呼了声：“宗主！”
简易遥双手冰冷。肉眼可见，已经挂了一层薄霜。
罗手素心经最怕心思翻涌。他已练至最高层，不惧寒暑，是因为体内自有一个周天。而今心底发寒，周天混乱，让冰气外凝了。
白灵一边用真气帮简易遥抵挡冰气，一边对外面喊：“快去请木先生！”
简易遥听得殿外一阵嘈杂脚步，是侍者往北峰奔去的声音。强忍了满口鲜血，制止道：“不必去找木先生了——去请欧阳长老和尔朱长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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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字堂长老欧阳千代和丁字堂长老尔朱锡睿得简大宗主之令，南下邕州去找平安治的仇先生“谈谈”，顺便“请”沈右护法回来。
欧阳千代率两千明队武士，尔朱锡睿率一千暗影武士，即刻出发。
暗影武士总共才一千八百名，现在抽了一千。外加两千明队，简直就是军队。
简大宗主目的明确，一动手便是势在必得。如此阵仗，再不管其他枝叶，是要将沈知行绑也得绑回小五台山了。
小五台山大战在即，风声鹤唳。
可这一切对赵廷宴来说，十分遥远。
他自被剥去所有职权之后，便一直在左护法行止院内做侍者，连出门的机会都没有。
后来借过年的契机，章文棠安排他出去帮忙运了一次年货。简易遥虽知晓此事，却没有明令禁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去了——简大宗主看过了太多无常，已不比以往眼里揉不得沙子。
章文棠见此，便低调允赵廷宴每月偷偷出去一回。放放风，也陪章茹转转。
赵廷宴手无职权，维摩宗众弟子都看温右护法眼色行事，对他是能躲多远便躲多远。虽然得到了放风的机会，却没什么人肯陪他出去。每次都带章茹，章茹也略觉无趣。
他不惧这些，一直暗暗等待机会，想要打个翻身仗。
虎落平阳有什么可怕？没人陪着，便自己出去走走也不错。
这一日，赵廷宴又独自在外，一个人喝酒。
这是他最近常来的小馆子。
馆子够小，够偏僻，够低调。一个人坐在最阴暗的角落里，喝到天昏地暗也不会有人来管他是死是活。
今日却不同。酒馆内来了个新客。身穿大褂、头戴斗笠，进门后径直在赵廷宴对面坐下了。
赵廷宴不愿和人同桌，冷哼一声：“滚。”
那人并不在意，反而一笑：“怎么，赵大侠包了这张桌子？”
声音甜腻，是个女人。
赵廷宴敏锐感知此人不凡，豁地抬眼。那人正好也将斗笠帽檐往起抬了抬，一张野性娇媚的脸从帽檐下露出一边，是平安治的双刀蝶灵应葱葱。
赵廷宴同应葱葱在洛阳毒案时见过。没说过话，倒是因为窦胡和苏梨互相发过几次狠。
今天，他实在不明白，她不在仇先生身边待着却跑来维摩宗地界做什么。便眯起阴鸷的眼暗暗观察，并不多言。
应葱葱一脸的故作惋惜，小声道：“赵大侠少年英豪，曾在姑苏论道上力压群雄。现在怎么这般不如意？”
赵廷宴很能沉得住气，依旧不言。
应葱葱又道：“姑苏论道也不过三年前的事。那日我正在擂台下，亲眼瞧见你同温旻一个打头阵，一个压大轴，好不威风。现在时运竟天差地别，我实在替赵大侠打抱不……”
“够了。”赵廷宴终于忍不住，冷冷地喝止，“平安治没了老大闲得慌？你潜入上谷郡就是为了告诉我我师弟有多威风？”
应葱葱摆出一副震惊姿态：“天呐！新开年来平安治已经有了新的平安治卿，正是封大人皓秦大侠，乃‘一刀斩飞鹰’封大侠的叔叔。怎会说没老大？赵大侠对江湖事完全不知晓的么？”
当然不知晓。
简易遥要赵廷宴面壁思过，章文棠便做足姿态。除了必要关心，并不说闲事给他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