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载不害真意(97)
一旦陷入安静,何意羡从没见过的父母形象,又盘绕在心头。道德审判他,他又怕了。早知如此,他一定不会在华邑酒店的床上将错就错,甚至乱叫白湛卿的名字刺激白轩逸。机关算尽太聪明,这一卦,算错了。
何意羡换上生疏规整的脸孔,血肉饱满地精准传达了他的思想:“咱们两没有追求性愉悦的正当性,望你知悉。”
白轩逸正在整理观瞄系统获取的图像,调整机组的夜视设备,闻言只道:“我在。别想那么多。”
“谁想多了?”
“你没有。帮我回去拿药。”
白轩逸两指捏了捏他的后颈,那意思好像在说,你要听话啊,嗯?
何意羡是什么样的弟弟,兄宠益娇态,兄怜无是非,被他这样一弄,几乎要软在他手心里。但于外在上,拿出他腰金拖紫多年的逼人气势:“你赶我走?我家阳台你赶我?连在我自己窝里都不得安宁?”
何意羡这个状态极端缺乏安全感,白轩逸要是自己去了,回来时何意羡必然已经出走,再没有影。
所以白轩逸只得说:“我不太舒服。”
“那你死吧,你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何意羡抱着手臂,但哼了一声,立刻推开舱门要去了。
但是大部队不到三分钟就要出发,这一趟还要去外省,很久一段时间聚少离多。一会回指挥中心就有药了。因此白轩逸说:“算了,还好。”
“还好?”
“还好,说会话。”
“吃完药再说。”何意羡动疑,仍要下去。
“没有事,骗你的。”白轩逸回身要抱他入怀,“跟你学的。”
何意羡却猛地推开。有可能在计较白轩逸刚才说的,“需要心里有感觉吗”那句话,这个就叫作赏罚分明。
两个人坐在直升机的主副驾驶座位,如同控辩双方在对一桩刑事案件进行严肃的沟通工作,始终将焦点集中在案件审理上,而不是对对方的不满情绪上,展现了较高的庭审技巧。
白轩逸把损坏的录音笔收好,说:“下次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
何意羡心里有气:“对,我就该憋在家里头什么也不做,撅着屁股给你一个接一个生孩子。”
白轩逸正捏着鼻梁缓解头痛,听到一点不掩地笑了出来,笑出了声。有士兵倚着机身抽烟,就在不远处。幸亏被雨声遮了,否则何意羡音量怪大的,白轩逸笑着说:“没点规矩。”
何意羡听了愈演愈烈:“喜欢男孩女孩啊?”
“都好。我再说一次,你少做危险的事。”
何意羡冷笑道:“那请问白检我能做什么?”
白轩逸感觉牙龈有些麻痹了,感知能力开始亢进。那药是一种心境稳定剂,白轩逸去天台太匆忙,才落下了没吃。白轩逸眉头紧道:“你什么都不用做,很难理解?”
何意羡听到一下气懵了。他发觉自己知道兄弟身份后,突然在白轩逸的面前,有了尊卑秩序。他从血脉上被控制了,在精神和肉体都上抬不起头来,以至于做什么事都每每只会扑一个空。
但唯有一个话题,他确定能让白轩逸不再处变不惊。
“好的,我什么都不用做,你最好也什么都别说。”何意羡高雅地微笑,强忍着恶心道,“这方面你多跟何峙学学,什么都不说,见了面摁倒了就是干。”
“何意羡。”白轩逸揉太阳穴,那里像住了一只年富力强的啄木鸟,“别招我。”
遭了大名警告,何意羡魂飞魄散。顿时深悔,真的,没事不要惹白轩逸,否则只会给自己坟头添几锹土。潜默半日,才说:“…那怎么不是你什么都不用做?”
何意羡这话无理,过去的白检察长不说,何意羡担心他的脑袋不保,可以理解。而现在作为白组长,一个政治大家族的代言人,他的人身安全还是很有保障的。黑白在游戏规则内的情况下是可以互搏的,但是朝廷的钦差谁敢动,敢动就是暴力抗法。历代王朝,戕害钦差视同谋反。何峙是有手段,不是有导弹。何峙是有钱,不是有病。只手遮天的意思是用手把眼睛捂住,就见不着天了,不是让你上去给天两耳光子说你给我变黑。白轩逸是来扫黑的,黑帮没想建国。
于是何意羡说完自己也觉得傻。但沉默更傻,傻乎乎地盯着他重复一遍:“白轩逸,怎么不是你什么都不用做?”
白轩逸却说:“我是你哥。”
白轩逸说完,一汪静水流深。可是何意羡内心风起潮涌。他偏过脸去,鼻子一酸,眼里起雾。
因为那句话,奇异地没有惊起背德的恶感,反而提醒他,他们是失散多年、失而复得的亲人。他还有着一个家,可以认祖归宗了,自此不再是无根的漂萍,无蒂的春草,不再害他孤另。何意羡发觉自己自私得太过了,刚才竟然只想起爱情的悲,却没有分毫想到亲情的喜。只觉这区区半日,感尽为人一生之况味,风声雨声的讽诵之下,何意羡忍得了一种悲声,却收不住一副喜泪。
特种作战连队的长官冲这边打手势,催促。何意羡死死地别着脸,他无声但哭得噎住了,出不来声音。反手却将文玩玉米啪一下丢他的脸上去,不是同一根,同样挑衅程度极强:“快滚吧,别碍着我找乐子……!”
何意羡听到白轩逸别好枪的声音,操纵杆挪了几英寸锁死,空间不大,他又折腾出许多讨人厌的响动,才得以下去,然后是白轩逸在飒飒雨声中和战友们的交谈声,有可能在做战前指挥。
何意羡眼泪流了满脸,他自私自利,没想让他走,吼他走是悲情的求证,白轩逸已经验证了。
他像个不会游泳的人扎了个猛子,一直沉,一直沉,还高喊着“不要救我”。
其实,如果白轩逸不走,自己低低头也无妨。可是他走了!……走得好,他哥就该做一个百毒不侵的圣人。走得妙,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何意羡蜷了起来,脸埋起来哭得毫无清醒可言。暴雨声中一切毁灭,可是忽听相去咫尺的咔哒一声。
白轩逸过去,借了手铐。回来,咔哒,何意羡不及挣动。
花开生两面,人生佛魔间——何意羡仰望到哥哥此刻无比陌生的脸,如是颤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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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姑射妩媚索高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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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驶舱的控制手轮,以及各种各样的控制电门闪烁着指示灯光,夜色下星光璀璨。
一片繁多的琥珀色亮光里,何意羡在白轩逸的眼睛中,看到自己膨胀了的映像,甚至飞行员前方那六块大屏幕。
本来应该显示飞机高度、姿态、以及雷达反馈的天气结果,此时却共同反射出他的狼狈,他的脸是积雨云,他的心有风切变。
何意羡忽觉,这是真正的亲人,那么可以仗着骨血对他哭。自己不懂爱,利用爱,错失爱,都可以顺利地被原谅。不像是过去,爱不得何必多爱,或者是恨比爱来得持久,因此选择去恨,也逼他来恨。
他哭花了脸,一瞬间他不确定白轩逸回来,到底是在体贴地还是不耐烦地等他哭完。
白轩逸哪是回来看他哭的。
弟弟可以哭,但是换个理由哭。
驾驶室太狭小,白轩逸坐回乘客舱,抓住弟弟被拷上的手腕把他拧到后面,完全以挟持死刑犯的力气强制将人整个往后拉。跃过中央操纵台以及火警面板和P8板,何意羡的上半身刚刚被强硬地拽到后方,白轩逸托举起他的大腿。
在被彻底拖进后舱之前,何意羡看到白轩逸打了几个复杂的战术手语,他看不懂,并且受训队员反应不明。天知道那一帮丘八现在人在哪里?眼睛又在哪里?
那一营强壮的粗人,包括白轩逸,刚从一场流血的冲突里回来,其面目颠仆之程度,也似从不可挽回的坠机中逃生的,脸上抹了三道迷彩,还有土和血迹。
何意羡却是里里外外精美地栉沐过了,走过来,本就如一片馥郁的香海走过来,已然有够别开生面,惹人注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