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载不害真意(116)
何意羡还往上浇蒜汁,一边告状:“白轩逸不理我啊,你是不是又要说他有苦衷,他失忆了啊?”
何峙道:“感情常常影响了记忆,愧疚频频令人善忘,出乖和亏心的事总是不忍想起,犯罪起初便靠隐瞒为生。所以苦衷或许是他的现实,不需要为这种人作无谓的怅惘感伤,也不失是一种你的理智。”
“所以咱不聊他了行吗,我想到他要吐,这饭还能吃吗?我妈生个叉烧都比生他好。“何意羡点着头,用真诚的眼神抓住对方的眼神,”我现在就想听你说话,聊聊自己家里头的事。别说我哥哥了,你说说你哥哥,我爸爸——何崇玉?”
“在这里说?小羡,我还有三十分钟上课。”
何意羡看了表,起身道:“好啊,那走吧,边走过去边说。”
夜色如同蜘蛛网般罩住大地,他们步行在法大校园。
这个时间,恰好能与返校的闹事学生们撞个满怀。
小朋友不好好读书瞎凑什么热闹。何意羡还要再次感叹那一刀妙哇,好枪法,一枪把政府和平维稳的保险丝打断了,道义责任一下全到了群众身上。
有此为借口,官方的行动忽然有节有理、名正言顺,哪怕国际上也无法干涉——江湖就像战争,你一直欠的,就是一个“出兵”的借口。手段必然是先君子后小人了。
警察持有震撼手榴弹、刺刀和电击棒,没收了学生的石块和玻璃瓶,盛满颜料的蛋壳。学生领袖在救护车上陷入重大分歧,之前说的要多个城市陆续集结抗议,表态支持,滴嘟——滴嘟——警笛红灯之中,也默默流产了。
不好讲有没有善始善终,反正何意羡翻墙,中国大陆以外的中文地区已经传得很难听了。不表。
学生们灰扑扑小鸡仔一样,何意羡走在湖边,难免发出九斤老太之叹,都是什么歪瓜裂枣?再也没有那样有青涩味却又雄性感爆棚的帅哥了。
想当年的白学长,何意羡虽然不辨美丑,但不能不发觉他在哪,哪就如同猴场,夏天飞满花脚蚊子的池塘。别人在他旁边都是二维,只有他是三维,是一个会喘气的雕塑。那年有次何意羡抱着篮球,也是走在这附近,只听一群白人留学生路边呆着倒吸凉气——“strikingly hot”、“breathtaking”云云,哦,原来刚刚睡眼惺忪赶早八的白学长过去了。何意羡要跟踪他哥太简单了,哪有非常一惊一乍的路人,顺着一路找过去就行。他经常为之。
想到如此帅住一条街的人,仅凭一张脸在人群中开无双,获得国际友人认可的外形,让何意羡自然地以这个问题开场:“所以何崇玉香港人,白祺琬中德混血,白轩逸四分之一?我爸我妈这组合有点神奇啊。”
“这是由于你父亲,受洗时的教母是德国人,你的父亲他的身上留下了深刻的德国印迹和德国情结。他说的德语比粤语好,甚至很早就学会了使用法兰克福南部的方言。每个下午,他都会跑到修道院的唱诗班里学习唱歌。”
与南美毒枭、芝加哥拉丁王、意大利黑手党齐名的组织里,会生出这种这种异类儿子么。家族财富的真相其实非常极简,那迦的手脚伸得颇长,只要是有暴利可图的产业,他们都要占一手。至于什么样的产业么——在他们眼里,人就是肉。
但是,何意羡了解到的信息里,何崇玉书生气重,外号“四眼龙”。何崇玉,这名字不就如一个人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服,平淡如水…
何意羡吹着口哨,扔石子在水面漂飞:“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安徒生?”
“对,我知道对于一个继承人的人选来说,这听起来有点奇怪。但他的确没有一点兴趣插手家族的生意,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他最大的理想就是能够成为一名牧师。为此,他常常会把围裙披在肩上,制成一件神衣的模样,大声地讲起道来。家人对他的想法非常反对,认为他太内向了,看上去懒惰而麻木,不过他把自己的信仰坚持到最后。他去了维也纳学习艺术,每天他都在多瑙河畔四处逍遥,过着一种‘空虚的舒服生活’。就在那里,遇到了你的母亲。他们的每一天,在画水彩、素描、谈天说地中度过。神仙眷侣,非常美满。”
“好了……够了。”
快到教学楼了,都是人,何意羡叫停。
人多其次,主要是这种感觉太奇怪了,真实的冲击太强烈。一天之内不能真实太多,否则元气大伤。这真实好像何峙真的是他的本族宗亲,一位威严的大家长。
世界分黑白,白哥哥最大,黑叔叔最大,而是他搅得两位至亲双方互有攻防,有来有回。哪怕不谈及乱伦二字,仅仅如此糟糕的局面都无法对得起双亲。他查到过母亲在精神病院最后的生前照片,那枯萎的皮肤如同一张薄纸贴在身上。
与哥哥颠颠又倒倒,何意羡仍无法接受。白轩逸信奉因果,何意羡也在焚香顶礼的伊始了:是啊,老天爷一直都在看着我们,早早晚晚都会找回去的……!
好在除了他的身体状况外,目前也不是把所有生路都堵死的死局。在亲人一触即发的战争之间,何意羡不只知道何峙的牌,他也有自己的牌。
所以,即便可能本来没想送他进教室,迈上二楼最后一级台阶的脚又收了回来,何意羡还是站住了,笑说:“我觉得今晚很愉快,还有得聊,那么何教授,我等你下课。我们就聊点——你最感兴趣的。”
第142章 求仁得仁仁岂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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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母校有些老大难问题尚未解决,教育资源分配依旧失衡。隔壁的民法课堂门可罗雀,这里人满为患。
在何意羡的想象里,何峙的课堂理当座无空席。然而现实中不但如此,去得晚了,连门口都没得站,走廊席地而坐,人员组分还很复杂。本科研究生博士都有,且不仅刑法,法理法史、宪法与行政法、民商法、经济法的教研室教师也在。不知道的还以为发扬辩论文化,在搞双师、多师同堂。
何意羡一进去,有点懵,还回头停下来看了下何峙,差点给来往的人潮绊着。
何峙像个沙龙主人,对热络欢迎的人简单点头致意,只过来对他温柔低声道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好像他叔叔正经的职业就是教书,当了一辈子的清贫教书匠一般,是统编教材封面上的人物。
彩色众生当中,何意羡一眼盯准了右后边靠窗的位子,那白轩逸以前常坐的。炎热的午后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白轩逸自习累了,便在那坐席上弓身昏睡。何意羡有时跟踪到这了,悄悄在他身边坐一会,正襟危坐。同学窗外路过见羡神秋水为神玉为骨呐,实际上何意羡胆战心惊着,前排女孩子甩了一下马尾辫的动静和香气,都会让他怕白轩逸突然醒来。作案太多成了熟手,何意羡有回也睡着了,睡了好久起来白轩逸还没醒。他迷糊着没把自己当外人,把哥哥散在桌上的一块橘子糖吃了。咽下肚惊觉哪里不对,站起淡定地转身再疯狂加速,奔袭小卖部购买同款跑回来补上,回来白轩逸还没醒,猪啊!
何律师脱了稀有骆马绒的西装外套,只穿一件浅色衬衫,像是学生会的干事或者刚从模拟法庭上下来的,成功戴着口罩混进人群。同学见他年轻甚为貌美,可那美是让人很不舒心的那种美,没有表情也是不加掩饰的威胁。于是何意羡不费吹灰,获得宝座。
来听课的,居然不少心思不正,大晚上的课,细把眉眼描摹,对着教授无实物表演绞手绢似得。何意羡问旁边一个这般羞涩的姑娘,这什么课啊?
他还以为何峙上的是刑法,听他这种犯了无数惊天大案的人,讲讲包括什么是刑事犯罪以及如何惩罚犯罪,案例研究一下他自个。毕竟不想做编剧的老师不是好刑法学教授,快说点电视台不让播的,首先请谈一谈亲属相奸何以为罪。
没想到是法理。何意羡顿感无趣,上课铃响,他坐在他的宝贝位置上放空,无思无虑,追忆似水年华。人生重新再来一次,不要有后来那些“美好”而“充实”的转变,他只喜欢作为学生的自己小有所成的感觉。那时他还不欠这个世界和正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