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载不害真意(74)

　　白轩逸走出检察院的大门，上专车之前，张嘉鸣叫住了他。一场春雨过后，空气中满是苍凉的土腥味，张嘉鸣更满目的风萧萧兮易水寒。白轩逸却说没事：“把问题当面说清楚，是件好事。”
　　到了市委时，宽敞的会议室里已座无虚席了，似乎所有人接到的会议通知，都比他早得多。全明星阵容，市里有头有脸的领导都在。
　　除了市长，不在家。据说是中央政法整顿大幕拉开，利剑出鞘，40个中央督导组将对各地政法机关开展直接督导和驻点式指导。市长正在紧急安排，部署迎接中央督导组下沉本市督导相关工作。论理，督导组的组长、成员任命，要想方设法避免让人找到“规律”，而小道消息宣称还是有据可循的，市长办公室闭关研究这个中。
　　还有机关工作党委书记邹汝林，或许因为多年劲敌李建兴落网了，邹汝林兔死狐悲，连夜跑路中央党校学习了。
　　白轩逸推开玻璃门，推开之前，各位领导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议论风发，秘书们妙语解颐，大家伙其乐融融，组织内欢实有加。检察长林启明盘着佛珠说什么，调回北京就好，不要赶尽杀绝！还是要，还是要与人为善嘛。旁边的市法院刘院长撇了根香蕉吃，夸张地摇着光头咔咔笑，还是林检格局大哇。
　　但不祥的变化发生在白轩逸走进之后，说笑声忽然停止，笑容凝滞了，除了公安局副局长连麟克制地向他点了一下头，没有任何一个领导和他打过招呼，正眼也不给一眼。
　　更难以设想的是，会议桌前后两排不剩一张空椅子了，有个领导甚至放了个电脑包占位。唯有会议桌侧前方空了把醒目的高背椅，像个受审席，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留给他的。这群人也真做得出来。
　　“好了，白轩逸同志到了，我们就开始吧！首先请安邦同志代表市委、市政府做重要指示！请各位同志们注意，我们今天这个会不准记录，不准录音！”
　　会议由政法委书记束安邦主持召开。官员健康亮红灯是升迁大忌，特别是政法口的首长，讲起话来音声如钟是基本素养，恨不能骑机车上街晒肌肉。所以束安邦一开口，那火爆的音量加持着火爆的内容，立使气氛火药味极重，只差擦一根火柴便能引爆。
　　“同志们，距离东江大桥垮塌事故已经过去快24个小时了，这24个小时里，市委决定非常及时，非常正确。由于暴雨，路上很多路基被冲空。大江上波涛汹涌，解放军的冲锋舟在里面穿行显得很吃力，但是对失踪人员的搜寻和各项善后工作仍在进行。我们的政府是人民的政府，我们的解放军是人民的解放军，不可能有一刻放弃一个人民！这件事的责任我们一定会要追究到底，挥泪斩马谡也得斩！”
　　端起水杯象征性地喝了口水，又说了下去：“所以在这个关键时间节点上，啊，大家都是一个班子的同志，我就直说了，检察院不断扩大办案面，12·18一个案子就稀里哗啦倒了一大批干部，有些同志被规起来了，有的被拘起来了，有的同志已经考虑调离现岗位，行政降级了。有的同志跟我发牢骚，说也不知你林启明林检察长是咋掌握的，就眼看着你们检察院这么乱来啊？！但我说，这是好现象，这是推动全面从严治党向基层延伸，密切干群党群关系，厚植党执政的政治基础。但是挡不住缺了人手，外忧内患啊！现阶段特别缺乏有干劲、有拼劲的干部，带头摆正位置。这让我不禁想起有些同志在中央任职了这么多年，完全有能力把各方面的工作抓起来嘛，咱们市委市政府这边一定不能给这个同志出难题，一定要维护改革开放的大局，维护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所以不利于团结的事情不要做，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说！团结出了问题，你就跑不了！”
　　最后一句时，手一挥，声音骤然提高了八度。
　　一码加一码，打了杀威棒。话到了这里，束安邦才把目光打到白轩逸身上，貌似这才发现白轩逸仍站着：“哎，白轩逸同志，你怎么搞的呀？在那里站着干什么啊？没人罚你的站，找地方坐下！”
　　这位副检察长的到来，无疑是打破了这座城市黑与白的平衡。一边都在笑他连五套班子里的人都没认全，检察院办公室的椅子都还没坐热呢，就妄想颠覆日月，再造乾坤。但是利益既得者，无人敢去想大利好的政治局面被洗了牌，一点点可能都让他们睡不着觉。
　　高压环境，人人自危，无数狂轰滥炸的视线投向了他。
　　白轩逸于是坐到了受审席上。


第101章 浊俗逐利情愉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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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话作为机关的运转规律之一，但就算是保洁大姐、花匠大爷、食堂大哥，你也永远不知道他们背后站着谁。所以准则之一，官话一般都温暖亲切。
　　是故，束书记让白轩逸坐下这一番言论，相较之下，在体制内有多严重，无疑把他骂得体无完肤。
　　而且他还不是说的假大空，不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而是十分言之有物。先是指桑说槐骂了林启明，说他不讲政治，没有党性，是在暗示你们检察院12·18一个鼻屎大的破案子办上了天，追得大家连从容撒泡尿的时间都没有！谁腐败就让谁腐败好了，关你检察院什么事？不能因为你腐败机会比较少，就堵别人的财路，不让人家腐败嘛！退而言之，“带病”的干部就是五万头猪，一年半载抓也都抓不完，怎么就先逮了个最会搞经济整GDP，给市里在全国乃至全世界长脸的李建兴呢？
　　众人围着看热闹，议论声此起彼伏。林启明虚心接受批评，骂在他头上，骂得好啊！骂你才证明你是自己人。
　　但是这一口烧热了的油锅，哪个外人谁在扎扎实实背着，大家都胸中有数。
　　林启明满意地走到饮水机前，倒了杯水，双手捧着放到书记面前：“束书记啊，我看你说得口干舌燥，想给你倒杯水，哦，喝口水再说吧！哦——白副检察长，要我给你倒一杯吗？”
　　一句话至少两层意思——你配我倒吗？你打算说话吗？
　　白轩逸来自中央，哪怕北京街上扔个砖块能砸到三个处级干部，大家还是默认首都来的人官高半级。所以，束安邦再对法庭直播事件大为光火，多因12·18三尸暴跳，都不算对肇祸者白轩逸发动了骑脸正面攻击。
　　所以这种情况，领导留面子了，正常人都接着的。领导讲话，一是肯定成绩，二是指出不足，三是提出希望，竖着耳朵听一会也就过去了。为了公务员这碗饭，委曲求全、低着头在下面听他一本正经地“教育”，心里骂娘。不能还嘴的，还嘴就是怎么不尊重领导？班子不团结了？矛盾公开化了？官大一级压死人。
　　白轩逸是没发声，但低头做起了记录。
　　有些层面上的话，政法委书记不好讲。一个班子，帅、相、将、谋。如果四类人齐全，并且各司其职，就是好班子。
　　秘书长李林就充当今天的大头兵，塌了桥他一夜没睡，两只眼红得灯笼一般，没洗头临风飘香屑，敲击桌子道：“哎，哎，白轩逸同志，你这个，啊，是怎么回事啊？不是讲了不准记录吗？还在记什么？说了记在脑子里就行了！”
　　白轩逸依然故我：“意见批评的是我和检察院，去芜存菁，回去落实。”
　　守分安常的言语，桀骜难驯的态度。大家全僵住了，气氛比空山还沉寂。
　　打破沉默的是林启明：“可以，让他记嘛，轩逸同志可以例外，这个同志不‘唯上’嘛！”
　　说到这个，提到束书记就火气极大：“林检察长，你是怎么回事？昨天庭审的情况你了解清楚了没有？告诉你：当时市长和他的秘书刚上飞机，仅仅两个多小时，法检两家就联合起来闹了这么一出！”
　　林启明不冷不热说：“老书记，说到这个我也纳闷，也在自我检讨，再天大的冤也不能这么公开地四处叫啊，懂不懂政治纪律？要不要政治局面的稳定了？网络上都传成什么样子了？上级政府、党中央的尊严浩荡无存啊！”
　　刘院长搓手顿脚：“昨天的庭我不在场，但是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