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载不害真意(10)
苏殊的声音由远及近。而白轩逸的声控,显然随时可以解开车锁。
何意羡却一抓,一声重响,砸一般把他压回座椅上,鼻尖逼着鼻尖,呼与吸交错:“白轩逸,你到底在想什么?你以为我的床真就那么好上?”
白轩逸的回应乏善可陈,连个似是而非的神情都没有。
对此,何意羡选择回到最初的话题:“我话放在这里,你敢动何峙。”
他说:“白轩逸,我离开你四年时间,进了五次ICU。在病危通知书上签字的人,没有一次不是何峙。鬼门关拉我,死神来迎我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白轩逸眼冷似灰,看上去双唇翕动欲语,但远远还不到热的程度,最多像阴寒欲雪天的淡日。
仅仅过了一个破折号的时间间隔,便翻成另一个极端:“何意羡,换个人去讲情面,讲故事。”
何意羡极近距离下看着他,却看不出那双眼神的冷淡,是孕含另有信息的。在一个自欺欺人的世界里,茫然的形影,只感到自己为何如此妄谬,如此低级,什么都成了荒凉的企盼。
他迫着他的目光:“四年前你亲手毙了白湛卿,四年后你一心又要毁了何峙。白轩逸,我到底欠你多少,你要这样杀我?”
第14章 而今往事难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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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意羡前去赴宴。有些话他必须当面说清楚。
闭上眼,满是白轩逸决绝严酷的背影,他不能再联想下去了,他离彻底动怒只差一线。否则一会见到何峙,一定只会输出无用的情绪,然后被他牵着鼻子走。
但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因为原来何峙邀请的不止他一个,尽管那种邀约方式,很难不让人自作多情。
管委会的来齐,高级、二级合伙人除了出差的两位之外,哪有敢不赏脸的。当然还有特别关照的成分,黄妙妙和彭静居然也在宾客名单当中。何意羡到的时候,小半个律所的人都来了,还有一批人等,在住宅复杂精妙的建筑群落里迷了路,不时即至。
这哪里是私相授受的夜宴,明明是其乐融融的团建。何意羡平时在场面上也给他面子,给一点,但不多,见面碰了个杯,点头叫句“老师”,脸便很快地转向旁人,没后文了。
但后半场,何意羡在露台上独自吹风的时候,何峙还是找来了。
“猜到你在贪凉。”何峙带了一只扁酒瓶,笑道,“要喝点小炸弹吗?”
说的是Bombardino,邦巴迪诺热饮,以其高温、高酒精度的特征被称之为“炸弹”,意大利人经常在滑雪后喝这款酒暖身。
“第一次调,试试怎么样。”何峙说,“没有心情喝酒的话,我还做了一些棉花糖热可可。”
巧克力香丝滑浓郁,味道让人沉醉。何意羡却冷冷地看着他:“你觉得我剩什么心情?”
“我整个下午都想和你说一句对不起,可是你的电话一直不通。”何峙看着他,仿佛饶动感情,“王谟的团队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我不得不临时决定大家一起庆祝,毁了一个本该美丽的晚上。那么,明天你还有时间吗?有人送了我一条花鳗鲡。”
何意羡多一个表情都欠奉:“又犯病?”
长袖善舞的何意羡,从不展露这种姿态,何况是面对他世俗意义上的“恩师”。但他忘不了何峙的“馈赠”,在他刚刚回到国内执业之初,毫无人脉举步维艰的时候。
四年前的今天,何意羡还在曼哈顿岛上。他入行拿的是NY bar,宣誓看的是白头鹰。
美国首任总统华盛顿到现今,共计四十多位总统,其中有将近三十位是律师出身,且无论是在联邦或者地方政府的官僚中,很大一部分出自法学院毕业。由此可以得见,律师在美国政治中是极其活跃、无孔不入的角色,说是律师治国都不为过。
他把这样根深蒂固的认知,承袭到了大陆的法律体系下来,不出所料地历经了旷然持久的失败。中国判决的解释权在法官手里,能操作的空间少之又少,长达一段时间,他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焦虑到神经衰弱,挂号点滴。
人情社会,多少不为人道的秘密就滋生于飞觥献斝间。不疏通关系,连正常的案件立案、司法会见都安排不上。很多事情,找不到这一团毛球的线头,寻不到关键的节点人,就无从下手。
他倒不是多清高,非要寻根究底的话,在美国时期也谈不上真正的冰清玉洁。但太腥的肉他不吃。
直到遇见何峙,戴着沉重镣铐还能舞得天花乱坠的一个男人,在国内条例法和有罪证明的体系下,多么不可思议。这般神通广大,加之风度翩翩,哪一个新人不对他真心钦敬,何意羡自也不外。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何峙帮他“翻了”一起故意杀人案之前——那是他们师徒关系的转折点。
何意羡是那案子的代理律师,何峙捏造物证的始末,都没告知正在冲锋陷阵的他,遑论征求一个字的同意。发现之时,绝望已经积重难返。
一条原子弹般的伪证,将控辩双方地位瞬间天旋地转,打响了何意羡在国内刑辩界响亮的第一枪。一片蘑菇云升起春申浦,至今还没散尽。
可以这么说,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何意羡。但是有了他,总有一天,他微笑伸出的那些“援手”,总会成为何意羡踏上逃亡不归路的垫脚石。
何意羡在他的半指导与半操控下,在发财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也距离犯罪的大门越来越近,以至于除了一条黑路走到底,别无选择。须知在此之前,何意羡技术派的美名远播,有理走遍天下,什么律师行贿法官检察官进行利益输送,与公检系统达成诉讼利益共同体,什么司法勾兑,鄙之又鄙,什么折冲樽俎,闻所未闻。
该不该恨何峙,恨到哪种境地,以什么方式去恨,何意羡的答案时思时新,他感觉就像一个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话题。
何峙还是烹调高手,第一次来他家吃饭的时候,何峙刚刚刮完一边肚腹的鱼鳞,系着围裙掌着勺,家常亲切得让人不寒而栗。何意羡那时候,白得一张纸似得,但冥冥中悚然,感到锅里的是他,油煎的也是他。果不其然,抗争过,反目成仇过,律师执照吊销数月是其最轻的惩戒。
何意羡不是木偶,不会不生血肉,也总会羽翼丰满的那一天。所以他后来,也想通一点,纾解了一段时间。
唯一没想到的是,多年以后,何峙会对他说,时过境迁,我觉得有些角色,可以转换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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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杜宇啼血动人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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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何峙手上的酒精饮料,何意羡不免心里蒙上一层阴翳。
因为想到有一次,也是喝得脑仁发胀,圆桌对面,宾客戏说何律大好华年,为何不思婚娶哇。何意羡敷衍说,那不是遇不上对的人嘛。满座憾然时候,何峙却侧过脸低声耳语,他是否也有些微醺,近得再近一些,就会吻到他的鬓角般,然后说,如果有一个人能给你能想象到的一切,若事业上你已不需要,那么爱情何如,亲情亦然。何意羡当时当场失态,以一种全然看待怪物的神态,眼球充血,愤然离席。
那已经算是何峙最显迹的一次表白了,往后他所云的心意,总是像掌中沙、水中墨般纵逝,浓极而淡淡极而浓,一张一弛始终端着君子态度。导致何意羡再腻烦,再作呕,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宣泄口,积年累月,都沤烂了。
“酒不喝了,明天我晚上还有个局,也来不了。”夜里气温降了七八度,何意羡拢紧大衣,难能可贵地给出了恳切态度,“老师,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自始至终都叫你一声老师,感念你是我一辈子的贵人。”
“这顶高帽,我戴不起。”何峙笑着轻轻摇头,态度却不动如山,“如果你还在怪我清晨的鲁莽,那么我不介意改日登门,向那位威名赫赫的白副检察长诚挚地致歉。”
他每句话都留有余地,这样的人周旋起来最累。何意羡只能挑破:“和他没有一点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只是在谈我们之间的事,大家都是成年人,讲究体面。各有城池,最好不要越界,老师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