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载不害真意(39)
屋内阒然,除了一张唱片唱完了还在磨下去。束仇安静得近乎冥想,但他鹰瞵虎视的目光从没挪开过,再不出声,什么东西就会把胸口憋破,他才道:“……何律师,真的好久不见了。何律师您……您还记得我吗?”
何意羡不单单是膈应这个人,和他关联的事——想起春风得意的何峙,以及临行前白轩逸那副嘴脸,便颇感疲累无力,不想营业,有点摆烂了笑道:“林检不都介绍过了,真龙天子么,政法系统的小阁老,得多有眼无珠不识泰山?”
此时,白轩逸弹语音来了,何意羡轻轻笑出声倒扣在桌上,呵呵,呵呵,他接他是狗。
束仇却直言:“男朋友?”
何意羡脸上面具出现裂隙,且不说边界感问题,他与束仇最多三面之缘,哪来的一眼鉴定性取向?
何意羡表达精当:“不好意思,我单身。”
刚过去的所有时间点,此人直眉楞眼的二五仔言论,完全曝光了他的头脑。所以何意羡觉得,不管束仇再说什么屌话都不稀奇,怡然优雅地喝口茶,没想到下秒就险些喷出来。
因为束仇冁然而笑:“太好了,我追你!”
第58章 雾障暝色笼鸳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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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律师这一行,形形色色什么物种多样性没见过。但社会是筛,跻身上流还能这么牛马的,何意羡属实也少见。
何意羡神速扫了他一眼,像在看一只惊奇动物。也很难排除人心鬼蜮的概率,谁在下一盘很大的棋,有人要仙人跳他。
所以,何意羡因势利导地笑道:“你是皇太子,要摘月亮谁敢给星星?这话我一介平民受不起吧,我怕隔墙有耳,招有心人千刀万剐啊。”
他笑中全是刀,白厉厉的牙齿一露,话到七五分便止,令人默会,可以终了了。
束仇却延续清丽脱俗的作风:“去他妈的星星月亮,老子就要你一个!”
这种哈批人格狗皮膏药,何意羡遇过不少,但一旦配上呼风唤雨的权力,就太难处理停当。
这题超纲,何意羡付之一笑,站起来道:“抱歉,我不太舒服,先失陪了。”
束仇别出机杼紧跟着,紧张写在脸上:“怎么了何律师,哪里不舒服?我现在叫军医来给你看……”
何意羡被他高墙似得堵住,不得不道:“别,我开玩笑没大事。对了,你也来打球的吗?”
“我是来找你的……”束仇说完,总算意识到太过直捣黄龙,真要把人惊坏,忙摸了摸板寸的头,“找你打球。”
何意羡真是吐了,强颜欢笑:“我知道令尊的球技如神入化,虎父无犬子,你也一定不次。我就算了学艺不精很一般般,那今天就不献丑了,不奉陪了。”
束仇表示这题他会:“没关系,打得再烂都没关系,我带了……”
何意羡看着他的随从鱼贯而入,从异次元口袋里掏出一系列装备。什么科技感十足搭载一体式眺望系统的遮阳帽,什么集成显示屏和机器学习,确定击球位置追踪挥杆路径、切面角度、平衡感,给出矫正建议加握杆力度警报器的球杆,什么草皮深度咬合的功能性球鞋,什么果岭激光测距仪什么每秒9.3次频率交互闪烁的球……
门口全是警卫和安保,这个球不打不行是吗。何意羡戴上圆熟的两面人妆容,爽朗道:“行少爷,稍等一会,我换身衣服就来。”
何意羡火速回了自己的宅邸,就在会所几步路外。他的每一处房产,彭静都会雇专人清扫,衣橱里总有得体的几套。他开门的时候,还撞到了定期上门的插花师。
何意羡把门反锁三道,面不改容地取出手冲壶,等待咖啡粉焖蒸的时间,思考怎么处置外头的天降煞星和他一串串没完的疯话。
有一说一,要说束仇赤忱真心,也保不准真是。
一言以蔽之,束仇曾是死刑犯,何意羡是他的辩护律师,再造之恩,他的耶稣。
那是四年前,何意羡刚到何峙门下不久,临危受命的一桩大案。
起因是束家幺女为人奸杀。束仇去收拾的时候一个小弟都没带,手里拿的05式枪还是找放哨的士兵拿的,枪里就一颗子弹。过去了连犯事的长什么样都懒得打听,直接冲里面喊了一声名字,那个人还在摆谱回了一句:“谁敢直呼我的大名?”刚说完一颗子弹就轰碎了他脑门,直接躺地上咽了气。
转轮手枪换弹慢的缺陷根本无法克服,但束仇那天不乏惊世骇俗的技巧演示,从尸山里随便捡起一把,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从犯全毙了。
他本来单名不叫仇,同音字而已,谁家父母会取这种倒霉字眼。是为了小妹追凶天涯才改的。林启明等人望风而逃,市长公子的身份说出来吓人,但对他们这种地位的也就还好,他们怵的有一大半,是这股煞气和狠劲。
情有可原,但受害者人数之多,影响之恶劣古今未有,震动诸天世界。何意羡把工作做得再扎实,也只能罪轻辩护,辩护空间极其有限。但是他在法庭上慷慨陈词之时,却被自己人搞了一出“证据突袭”。
这就是两位何律师第一次关系转变的里程碑,何峙制作伪证,逼迫何意羡纳了投名状,师徒通力合作拉了两只替罪羊。于是乎,束仇死刑变死缓,死缓变无期,无期变二十年,二十年变五年,运作运作监狱立功,三年多就重见天日了,民众没有记忆,他归来仍是天龙人。
何意羡灌了一肚子浓咖啡,抹不开心里发酸的感受。他不想矫情,但是真正从束仇的案件开始,他被何峙“弄脏了”。
但在束仇的眼里,昔年他死心已志,连最亲密的家人都放弃了他,父亲受到牵累被停职双规,谁人还不立马撇清干系。
只有这位青枝绿叶的小律师,为他舌战群雄。他绝望地坐在被告席上,检察官团队破格达到惊人的五位,而辩护席只有何意羡一个人。同僚没一个愿意陪何意羡,谁都不愿为了几两碎银,背负滔天谩骂一身恶名。
束仇看到的是,他为自己气得浑身颤抖,干燥的嘴唇与潮漉漉的眼睛,脆弱的眉尖。
而实则,这是因为休庭期间,何意羡揪住何峙的领子来了一拳,然后被云烨冲上来扇了一巴掌。他气得全身脱力,跌坐在地不值一钱。小年轻何意羡,没有强大的情绪管理系统,回到法庭质证了,还难以摆脱屈辱的心境。
审判长落槌宣判,旁听席家人喜极而泣。而束仇没去听结果,只就在看何意羡,何意羡不像高兴,只像有一种眼泪不足以象征的悲哀。束仇心里的一种声音说,这一切好像是结束了,又仿佛是刚刚开始。
何意羡喝完最后一杯咖啡,心塞无比。白轩逸给他连拨电话,他一个不接,还把人的备注改成“红色法西斯”,反复横跳拉黑十来次。
他猛然想到律所的一条龙服务,售后部门常常给狱中客户带去人文关怀,信笺、礼物署的名全是何意羡。其中不乏肉麻言辞之作,旨在呵护监禁期间的心理健康,巴不得让人产生复杂联想。行吧,雏鸟情节更可以理解了。
没记错的话,束仇应该几天前就放出来了。直到今天才来寻他,还好,欲念不算太深,不执就好,何意羡安慰了自己。
但他怎么能知道,束仇释放的当天,就来找过他一次了。
那晚上月明星稀,不算太冷,何意羡在花园的躺椅里睡着了。他沐浴完发梢还有水珠,热烘烘的肉体裹着香美的真丝袍子,风情柳烟丝一把,像一幅未干的油画。
通常的爱慕者爱看他钢琴家般的手,束仇痴狂注视的却是他赤裸雪白的足,踝部盈盈一握,趾头微微泛红。那天他刚和白轩逸做过好多次爱。
第59章 莫怜自造恶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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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衣服只是个粗制滥造的借口,何意羡也有想逃避的时刻。
白轩逸这个傻逼,釜底抽薪666,上午合计完下午就在会场把秦海叉走了,吓得李建兴家里跳榻,不敢顶风出门,打球计划泡汤。何意羡戴上睡眠眼罩,一觉都到晚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