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载不害真意(36)
白轩逸道:“苏检,我记得你们联络过李建兴。”
苏殊小脸气红:“师父,中院司法鉴定处打过他电话呀,还开的免提。他说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您没听见,他狂得很,说他出庭是不可能的!”
何意羡啧啧道:“上礼拜还约我打高尔夫,看来是只能做点温和运动啊,身体很不好啊。”
白轩逸道:“这次异地重审,情况不会再这么极端。”
“收工,吃饭。”他的话换来何意羡一声蔑笑,头没回就和杨柏走了。
进了电梯,光滑的镜面上只照着他们两个人。杨柏私底下才小心问道:“老板啊,上次说的律所履新的事……考虑以后有结果吗?”
以何意羡今时今日的名气来说,他不大需要挂靠律所获得背书,更不缺案源。但是《律师法》规定,律师必须以律师事务所的名义执业。
何意羡想过,自己开间律所太麻烦,涉及年检,司法局、律协对接,行政管理方方面面,他没这个精力。
所以他得尽快找个下家。他当天辞呈一递,惊动八方律界,四海宇内橄榄枝纷纭抛来。然而何意羡挑肥拣瘦,不是嫌这个律所的合伙人讲话上海话加散装英语,听着下头,就是嫌弃那个律所建议他去大学当客座教授充当BD,最终结果就是谁也没看上。
王笠一案,何意羡虽然在白轩逸面前显得不甚上心,其实心里装的都是如何解决这个卡脖子问题。闻杨柏言没放心上,回得简短:“内资算了,看外资所。”
“啊!”杨柏如被一道焦雷从头劈到尾。
因为何意羡这话信息量大得惊人。“外资所”本质上应该是外国律师事务所的驻华代表机构,因此,它们并不能在中国出庭,从事诉讼业务,在华经营范围基本都集中在外商投资、资本市场、公司并购、税法、知识产权保护、海外IPO等非诉领域。
即是说,何意羡假如进入外资所,那就是另起炉灶从零开头,彻底远离大陆法庭的血雨腥风,隐退江湖了。
杨柏不清楚其中曲折,压根没思考上岸跑路的可能性,他只觉得是两位何律师闹掰的缘故,所以叛逆期的小何律师,矫枉过正了;老何律师那,这几天也没个信,大差不差,也给这一闹整自闭了。
“怎么,我还不能嘴皮子累了,休息休息了?”何意羡把他如鲠在喉的表情看在眼里。
杨柏看一对模范师徒陌路,十分唏嘘,但这种情况越劝越崩,不能刺激,再刺激老板一激动去做法务土里刨食了。便徐徐图之地笑道:“忙了一上午了,咱们先吃饭啊。奉贤路新开了个伶人馆,本帮菜不错不说,还有科班唱折子戏,我都订好大包间了……”
“没胃口,你去吧。”何意羡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松弛地笑道,“各人自有各人磨。没必要为了我,把自己搞得不堪重负,懂我意思?”
杨柏听到大笑之:“啥意思,千里搭长棚,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那我现在回鼎盛?何大律师,你是满腹诗书熟读经史啊,请问历史上三姓家奴有啥好下场?”
“什么话,你出来回去改姓了吗?他姓何,我不姓何?”何意羡说得自己也颇感滑稽。
杨柏忙接腔,婉言进谏:“是是,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就知道您二位绝对也没到水火不容的田地,都是金字塔顶尖上聪明的人,话说那么死,对谁都没好处,指不定以后要谁求谁……”
一想到何峙,何意羡一任自我在里面恍惚浮沉。他很难不高度怀疑,这个录音就是何峙留的好手……即使闯过了这个关,后头还有八十难。看似完备的证据链毫无脆弱环节,上了法庭质证环节,才知都是严密精美的陷阱,下头万丈深渊等着。何峙就这么阴损,坑死过百十来个检察官。
杨柏看了眼手机消息:“哟呵,彭姐都定过午饭了……唉,人家妙妙一个丫头片子都没背叛革命,有人倒先怀疑起我的党性了。老板,我承认我这人是坏毛病不少,但大是大非问题绝对站得住脚吧……”
何意羡没空理会,将他赶走,一个人在花坛附近等了半日。
终于耐不住,微信轰炸之:白轩逸,再磨蹭不下来,你这辈子别吃饭。
第54章 偏要在朝朝暮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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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轩逸是和苏殊一起下来的。三个人一对上眼,深感意外的只有小苏。
下午有紧凑安排,附近只有小吃一条街。何意羡走进一家饺子馆,白轩逸从头到尾就没同他讲一句话,简直视而不见,落在挺远后面,但是跟了。苏殊愣在原地。
何意羡今天没打领带,黄碧玺饰针固定阿斯科特领巾,亲王格单西。天生光环效应,一脚踏进门,惹人张望后头是否还有摄影机。后进来的大检察官亦龙章凤姿,小检察官则像何意羡的时尚单品。
“四两虾仁,四两荠菜牛肉。”白轩逸站在点单台前,“苏检,你点吧。”
“嗯嗯我白菜牛肉。”苏殊回头望了眼座山雕似得何意羡,因领导指示,努力友好道,“何律师,你吃什么?我请你。”
何意羡坐着背对他们,浏览电子卷宗中:“他不是点了?”
出餐很快,白轩逸把那盘虾仁饺子推到何意羡面前,只有动作,言语仍旧一概没有。
苏殊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由于也有食客陆陆续续在瞟何意羡,此人实在吸睛,这目光混在其中就不算很突兀,憋不住了问道:“何律是一直在楼下等我们?”
“怎么,和干部吃顿饭算违纪?”何意羡坦然,侃侃而谈,“本来打算走了,但临时有个电话,情况稍微有点复杂就耽搁了。小苏检,你也听说我个人职业选择上有点变故吧?”
单纯的苏殊,成功被套进预设好的话题轨道里,还颇感振奋地说:“当然听说了,何律师,这是大好事!难道是鼎盛那边又打来纠缠你了?这也太无耻了,民事上这可以告的呀。”
何意羡也不吃,老谋深算地笑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再说我也不忍心,这行的师徒关系,水可深着。所以我看到白检和苏检也挺感慨,有着共同的理想目标多好,羡慕不来啊,可不要走我和老何的老路,瞧这事弄的……”
苏殊听得稀里糊涂就点了头,就见一直保持透明人形态的白轩逸,将一壶醋直接倒了大半碗,都浇在何意羡空荡荡的碗里:“喜欢就多吃点。”
何意羡没制止他,就顾着笑。苏殊如堕五里雾中,白轩逸吃得差不多了,道:“谈谈你的头绪。”
“在这谈?”何意羡斜着睨了他一眼,“也不是不可以。”
然后他拆了几副一次性筷子的外包装,拢在手里握成一束,突然松开,撒在桌面上。
这是一种小游戏,拿另一只筷子作为工具,挑起这一堆中一支散落的筷子,若没有碰到其他,则算这一轮赢了。所有筷子挑完后,多的一方获胜。
何意羡递给苏殊一支,苏殊虽然不解弄鬼掉猴的在干什么,但在白轩逸的注视下,还是配合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何意羡悄悄添过魔术手法,苏殊挑第一次,便牵一发而全身皆动,重新来过好几次,全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何意羡微笑:“我的意见,如你所见。”
苏殊一片空白,扭头去看白轩逸。白轩逸道:“办法总比困难多,你过于消极。”
何意羡倒茶笑言:“只是把现实摆在你面前,现实就是这样。一位国家公诉人,毫无证据地揣测我的态度倾向性,是否有点不专业?”
白轩逸冷面道:“客观事实。”
苏殊眼神来回在他们两人脸上转,不要说在这种环境探讨案情是否合宜,就是此刻公屏网上直播,也没人能听出一句政治敏感的言语。
“听习惯就好,在我们的合作期限内,我会反复提醒你这一点,相对我市工作大局和干部队伍的团结稳定,小卒子什么都不是。”何意羡笑了笑,说了到目前为止最直白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