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宅十余亩(92)
要是烛隐兄,再多个三美,怕只会乐在其中。
周兄倒是难得单纯,真乃清流也。
不过,推理只是推理,尚未有确切的证据。
郁容理智上相信兄长没错,感情上却有点……无法想象。
能说,他一直怀疑,“迷.奸”周昉祯的是男人吗?
采草贼什么的,反正也没谁规定,采草贼一定是上位方不是麽。
三人遂继续前行,穿过了竹林。
来到了大院前,郁容觉得“云梦仙子”应该不可能住的这么近,哪料,他家兄长二话不说直接敲开了大门。
聂昕之持着不知哪来的令牌,自称是提刑官,要见这家的主人。
郁容在一旁囧囧地围观,觉得兄长行事实在简单粗暴。
话说……
曾听过一耳,说提刑官们与逆鸧郎卫不对付,只因对方老爱抢他们的活。
如今看来,传言非虚啊!
原来是某位指挥使大人带头,借用提刑官的名义“招摇撞骗”吗!
真真是“以身作则”。
在郁容的思绪天马行空,而周昉祯神情恍惚,不知想什么的时候,院子的主人家当真迎出门了。
往后事情的发展急转直下。
案子破得轻巧,顺利得让人难以相信。
聂昕之顶着提刑官的身份,只提及“木屋”、“空宅”,以及“情花木”和“神仙饮”的词眼,犯下罪案的三名女性,当即跪倒在地,无声地承认了罪行。
郁容一脸懵忡。
周昉祯……或许以天打雷劈来形容,也不算过分。
他心心念念的“云梦仙子”,不是一个人,而是三名守寡的妇人。
这三人,还是婆媳。年龄最大的近四十岁了,小的两个是一对妯娌,都在二十上下。
无论是年龄,风姿,乃至人数……完完全全不能与周昉祯梦里的云梦仙子相媲美。
当婆婆的,率先认罪,言辞切切。
这一家子人也是惨,男儿死光了,好在攒了不薄的家资,有百亩良田和几个茶铺,一家妇幼好歹能维持生存。
但,物质上的富足弥补不了精神上的空虚。
二媳是个心思灵活的,就琢磨出了一些歪主意,并刻意引诱她的婆婆与长嫂,最终三人成行,对借宿周家老宅的过路人“下手”。
按照她们的供词,一开始其实是个误会。
有一落魄书生,偷偷翻过院墙,借宿在周家空宅,无意间同时服食了情花与天仙子,便“发狂”奔跑,胡乱之时,跌入水凼,被二媳好心救了。
结果,这被药迷了心窍的书生,强迫了二媳。
其间经过种种,二媳尝到了甜处,又害怕秘密揭露,就设计了婆婆与嫂子。
再后来,她们发现了情花与天仙子的妙用。
便趁夜色,将周家能住人的空房,里面的油灯全部换了塞。至于神仙饮,基本上旵城本地的,或者哪怕只是路过旵城的,其是茶饮的第一选择。
这中间不乏有三人精巧的设计。
于是,两年内,差不多有七八个偷宿大宅的过客,着了道。
那些落魄书生,无一人发现蹊跷。
一方面是温柔乡令人迷醉,乐而忘返,直到现实不允许他们继续留待此地;
另一方面也是那二媳“能干”,她在琢磨着天仙子与情花的用法时,误打误撞,学会了利用致幻效果,给对方暗示,进行“洗脑”。
就像周昉祯这样,天仙子的药效,让他记不住“梦里”的人与事,在那女子的“催眠”下,只觉自己神游仙境,遇到了所谓云梦仙子。
——挂在木屋墙上的“云梦仙子”是加深印象的道具。
郁容:“……”
从审问的逆鸧卫口里,听到这儿,心情简直不知该怎么形容。
那位二媳,也忒牛叉了,有这个聪明劲儿,做什么不好?
就算空闺寂寞,实在不行也能改嫁嘛!
“讲故事”的郎卫就说了:“高家庄村风严苛,寡妇不允改嫁,但有不守妇道的,就会按照村规浸猪笼。”
郁容闻言蹙眉:“律法都允许的,他们怎能这么做?”
郎卫道:“旻朝之大,总有律法管不到的地方。一般这种事,民不举则官不究。”
郁容默然。
这样的话,那几个女子也确有可怜之人,但……
再可怜,也不能转移“灾祸”,害无辜路人啊。
之前那些个书生倒还好,因为是偷宿,不敢久住,纵情个七八天的,不得不恋恋不舍,离开周家老宅。
据那婆婆说,每每“新人”走了,她们怜其穷困潦倒,竟会以云梦仙子的名义,给个几两银子作路资……兴许正如此,哪怕有觉察到蹊跷的书生,恐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最惨的就是周昉祯了,就算钱财丢失,他还不至于落魄到,须得“卖身”的地步。
再则,其身体也不像武人那样强壮,一夜御三女什么的,着实难为他了。
在情花的药性影响下,性亢过头,他接连一个月,几乎每天,整夜整夜的过着性生活,这……再能干的人,也会被掏空了身子罢。
唏嘘感慨。
郁容发自真心地怜悯起周昉祯。
这人之所以离家,原就是被逼婚逼得厉害,好不容易遇到个云梦仙子,动了真心想成家,结果……
遇人不淑?
郁容不由得幽幽长叹——
这都什么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散步的蜗牛的雷
1.8
叹息着, 郁容手上忙着不停。
想回一趟京城还真不简单,各种延期, 这一下又得在旵城耽搁一旬半个月的。
无他, 周昉祯的身体亏损得厉害,得为其施治,一方面每天用和药温补, 一方面用体针针刺,以促进康复的速度。
这还不够。
周昉祯遭这一遭,又受到惊悸——在看清了“云梦仙子”真面目后——那方面就……有点萎了。
若非其当真视郁容为友人,也极信任他的医术,怕当真拉不下脸求助。
而在郁容看来, 关键的甚至不在这暂时性的“萎”。
整整一个月高强度的性生活,机体同时长时间处在不正常的亢奋状态, 如果不采取挽救措施, 精气损竭,一个不凑巧,怕是连子嗣都有问题。
这个时代重视传承,若真不能育子, 简直是对周兄又一重创。
唯有尽心尽力,好好医治。
和药调理个数日, 待身体健壮了些, 就得服用药效强劲的对症之药。
郁容现在忙的就是制备这个药。
滋阴壮阳大补丹。
因着在旵城临时落脚,药材是直接在本地匡万春堂取的,一时没得用的帮手, 几乎全靠他一个人,加之这丹药制备过程特别繁琐,主要是所需药材极多,炮制的手法又复杂……等到药制成了,前后少也得用上十天的时间。
幸而药制多了,“手感”越来越好,自是熟能生巧,除了费功夫,早先顾忌的品质问题,如今基本没什么好担心的。
水磨工夫罢。
制备滋阴壮阳大补丹之所需,包含了六味地黄丸滋阴,或金匮肾气丸补阳治肾亏的药材,诸如熟地、茯苓、牛膝等。
却远远不止六味八味,达到了二十二种。
增加了譬如补肾阳的巴戟,益精血的肉苁蓉,等等,皆对治阳痿、不育有强效的药材。
另添人参这样滋补元气、强壮身体的药。
制丸前,肉苁蓉、菟丝子等,需得酒浸数日;再如杜仲、黄柏等,炮制须经盐酒炒……
二十多味药材,处理起来是极大的工程量。
好在,郁容耐心不错,本职工作亦是他喜欢做的事儿,乐得将自己的心力与时间耗在药材处理与制药上。
何况友人的情况,着实让他牵念。可不希望遭此打击的周兄,再受雪上添霜。
热锅里,厚蜜受热渐渐变稀。
郁容拿着铲子反复翻炒着蜜汁,直到其色发黄,打着泡沫,炼去了蜜里的杂质与多余的水分,使之黏合效果增强;
遂将研末的药粉,或混匀,或分批次,放入蜜锅里……放药粉的时间也是十分讲究的。
随着不停翻炒,和着蜜的药末成了面团,便开始像做馒头或包子一样,揉挤面,其间取备用的药粉拍在掌心,防止粘手。
搓条,揉成梧桐子大的小圆子,待温度冷却,“小圆子”即成药丸。
便是炼蜜成丸。
滋阴补阳大补丹的数目,起码得保证周昉祯服用一个疗程半个月的药。按照每日两顿,每顿服百粒算,得至少制备三千丸以上。
系统奖励的轧丸机,早先吩咐了成力士带去京城的嗣王府。
却并非意味着,大几千的药丸,当真需得郁容一个个地“搓圆子”。
这个时代的整体生产力水平,确实远不如现代。但,劳动人民的奇思妙想永远让人耳目一新,绝对不逊于任何人。
没有一次性能制好几千粒的轧丸机,却有传统手工制药的搓丸板。
将揉成面团的药长条,放在搓丸板的底板上,扣着面板,手把手来回搓动,压一压,一次性也是好几十颗药丸子。
比起“傻瓜”式的轧丸机,用搓丸板制药,算是带着些许技巧性的半体力活。
“不对,兄长你用力太猛了,板子都快给压坏了!”
临时制药间里,郁容“指点江山”,指导着被他抓来当“苦力”的男人,教对方如何“搓”出圆润又光净的药丸。
不好承认,他本人做起“体力活”效率太差。
一锅蜜汁揉成的、足够制五百粒丸药的面团,他才搓了两板不到百粒的“小圆子”,由于太磨蹭了……剩余的面团就干了,以至于再捏搓,药粉黏合性变差,搓丸子的难度瞬间提升。
相比之下,聂昕之在这方面,就灵活手巧多了。
郁容教导了不到一刻钟,便发现无需再用自己废话。
不由得默了默。
兄长真是聪明又能干……贤惠啊。
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脑海里翻涌,郁容撇开头,偷偷地笑了下。
“容儿。”
郁容正了正脸色,回头,发现聂昕之将药丸搓完了,赶紧敛起胡思乱想,道:“还有一些药粉,干脆全制成丸药,正好一起交给周兄。”
聂昕之微颔首,自不会有什么异议。
郁容遂清理着炉灶,正待炼蜜,这时有一郎卫在门口唤了他俩,表示有要事禀报。
计划注定赶不上变化。
二人暂且了手里的活儿,听那郎卫报告,所谓要事——
“二公子带来了一对父子,候在前厅,意欲见小郁大夫一面。”
郁容愣了愣,没想到事情好像关乎到自己……二公子,是聂暄?
那家伙跟他家兄长一样,一年到头翘家在外“浪”,导致他几回去京城——尽管不是在王府——跟对方基本没碰过面。
说起来,他虽然跟聂昕之在一起了,对聂暄不算特别了解,因而,这时听说对方带什么人特来找自己,难免觉得奇怪。
禀报的郎卫显然没有吊人胃口的打算:“说是小郁大夫失散的亲人。二公子问,小郁大夫要不要与他们相认?”
郁容:“……”
等等!
他没听错吧?失散的……亲人?
他一个穿越者,在这个时代,哪里能有什么亲人?
1.8
郁容觉得些许微妙, 还有几分惊奇。
遂下意识地打开储物格,看了一眼闲置在里头, 想是再没机会派上用场的一套现代行头, 当初穿越时穿戴的衣鞋等……嗯,确定自己没有臆想,他是直接带着身体穿越过来的。
话说回来, 就算他没穿越,在现代能称得上是亲人的,唯有没有血缘关系的外祖父一家子,如何存在上门认亲的事情。
郁容第一反应就是骗子,转而又有几点疑惑:
一是骗子怎的跟聂暄一起来的;
二是他不过是暂时落脚旵城, 有聂昕之的“严防死守”,如何被骗子盯上的?
“容儿意欲何为?”聂昕之征询着问。
郁容沉吟了少刻, 遂对男人微微一笑:“既是二公子的美意, 怎敢推却?”
聂昕之语气是理所当然:“有甚么不敢,聂暄当敬重你如兄长。”
闻言,郁容囧了囧,聂暄好像比他还大两岁吧?
遂是语气一转, 他表示:“还是去看看罢,我很好奇, 我还有什么‘亲人’……毕竟, 这可是我自个儿都不清楚的事呢。”
反正有兄长当靠山,任凭什么样的魑魅魍魉,直面亦是无所畏惧。
聂昕之没再说什么, 微微点了下头。
嘴角噙着浅笑,郁容一边朝前厅走去,一边温声与传话的郎卫搭着话,提前了解一下他那两个“亲人”。
郎卫将所知道的一一告知。
原来,那对自称是郁容亲人的父子,居然找上了他在青帘的家,由于他许久未回,二人前后去了两趟青帘也没找到人。这回是第三趟,赶巧碰上了突然登门拜访的聂暄。
聂暄听说了二人是郁容失散的亲人,便好心将他们带到了旵城。
不过,为免郁容尴尬,聂暄寻的是别的由头带着那对父子,倒没直说他们要找的人在这。
郎卫道:“二公子托我转告,说他此举冲动了,小郁大夫想如何对待那二人,无需顾忌。”
郁容颔首,他知道聂暄是好意,想必对方一时没多想,现在回过味便觉得冒昧了。
对聂暄之所为,郁容不至于介怀。
若真如郎卫说的那样,便是聂暄这回没将人带到旵城,日后自己总得归家,怕也迟早会遇到这上门寻亲的“失散亲人”。
届时,完全没个心理准备,恐是比现在更觉措手不及。
不过……
郁容还是觉得奇怪:“二公子可查证了他二人的身份?”
按理说,聂暄再冲动,也不可能不经核查,就将来历不明的人带在身边罢?
郎卫顿了顿,道:“只因那二人与小郁大夫您,面貌有些相像……”
郁容微讶:“真的假的?”
骗子的准备工作做得挺到位啊。
郎卫稍有犹疑,才说:“确有一两分形似。”
就算心知世界之大,总不乏容貌相像者,郁容仍是被吊起了好奇心,偏头看向聂昕之,笑吟吟道:“兄长,待会儿你可得看清楚了,看看我和他们到底有多少肖似。”
聂昕之神态平静如常,没有半点儿兴致的样子,漫声道:“此间唯一,何人能与容儿相媲美?”
郁容默然,半晌后,无奈一笑——
兄长就可劲儿吹吧!
交谈之间,几人抵达了前厅。
然而,郁容只看到聂暄。
他迫不及待想见一面的“亲人”却不知在哪。
寒暄了两句,郁容疑惑地看向病弱的青年:“二公子不是说,有对父子想跟我认亲吗?”
聂暄咳嗽得厉害,苍白的面容上泛出不健康的红晕,好似有几分尴尬:“肯定弄错了,还是别见了。”
郁容:“……”
也是个不靠谱的家伙,哪有这样玩的?
纯粹吊人胃口。
聂昕之像是知晓某人难受得抓心挠肝,以命令的口吻,道:“聂暄,将人带过来。”
聂暄一脸心虚的表情,弱弱地开口:“可……可他们是因罪籍没的官奴。”
郁容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纳闷,官奴怎么了?
聂昕之闻言,冷肃地盯着自己的胞弟。
聂昕之连忙解释:“我,咳咳,我也不是故意的……昨儿看到那对父子带着一个小孩儿,那小孩长得和小郁大夫特别像,病歪歪的样子很可怜。他们说是寻亲的,我一时没查就……”
聂昕之淡淡道:“耳食任目,然则目大不睹。”
郁容以手掩嘴,轻咳了声,忍不住想笑。
听兄长说话,有时候忒有意思了,譬如此刻,说聂暄拿耳朵吃饭,眼睛大却看不见东西……好像略毒舌?
聂暄看着特别怂的样子,小声道:“确是我昏头搭脑了。”
郁容敛起纷杂思绪,忙出声安慰:“二公子本是好心。”
在这两兄弟的对话间,他已经回过味了。
为什么认亲的人尚未碰到面,聂暄果断表示弄错了。
问题就在于,那对父子“因罪籍没”官奴的身份。
按理说,旻朝已经没了所谓“贱籍”的存在。
唯一例外的是,获罪被剥夺良籍……说句难听的,罪奴的地位,只比得上畜产,无身份、地位可言。
根据律法,一般罪行严重落到籍没的地步,基本上是三代亲族以内,逃不开刑罚牵连。
意味着,若那对父子是郁容的至亲,郁容便是从没做过犯法的事,按律也可能被剥夺良籍,从而变身为奴。
听起来挺无理取闹的。
其实相对前朝,旻朝的律法在连坐方面,已经把控得相当严格了。
若非罪大恶极的,或是涉及谋逆之类,一般的刑罚,不至于连带亲族籍没。
——当然,律法规定如此,执行者毕竟是人,其间总有些猫腻不可避免,所以在事实上,因罪籍没的情况不算稀少。
回归当下。
聂暄的意思很明显。
不管那对父子是不是郁容的亲人,既然对方是罪奴,无论如何,最好不与之有牵连。
尽管,以郁容的情况,就算真有至亲是罪奴,他也不会真的被剥去良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