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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宅十余亩(122)

作者:宁雁奴 时间:2017-12-04 20:25 标签:种田文 温馨 布衣生活

  郁容想了想:也是,这个时代可不同于现代,商家若能跟皇家沾上一丁点联系,哪怕捐个半数财产,说不准眼也不眨一下,毕竟有些东西是散尽家财也换不来的。
  不过……
  官家真的挺狡猾啊,真真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打住大不敬的念头,郁容转而笑言:“兄长明明是个壕,官家怎么不问你要钱啊?”
  聂昕之淡声道:“他租借了我一万亩的地。”
  郁容瞪大眼:“这么多……诶,不对,兄长你这是越制了吧?”
  聂昕之说明:“家父所遗赠。”
  是哦。
  郁容想起了,昭贤太子当年在世,特别得先帝宠爱,肯定积攒了很多身家。
  比如他之前看过的王府账册,因为东西太多了,根本算不过来,以至于到现在对这男人身家的印象,只有一个大写的“壕”字。
  不再纠结聂昕之的家产,郁容笑道:“除了地,还借了其他的吗?”
  聂昕之平静回答:“五十年的年俸。”
  郁容迷糊了:“什么意思?兄长你还没到三十岁呢……总不能提前打个五十年年俸的白条吧?”
  聂昕之居然点了头。
  郁容瞬时囧了,良久,清了清嗓子:“官家不容易,做子侄的得多体谅体谅。”
  聂昕之微微颔首,附和着他的说法。
  郁容盈盈笑语:“放心吧兄长,你要没钱了,我来养你。”
  聂昕之静默了少许,遂道:“好。”
  瞅着男人写满了认真的面容,郁容不自觉地失笑了。
  笑着笑着,便在船舫摇晃中陷入了熟睡。
  走水路,从凤栖谷到雁洲,不过一夜一天的功夫。
  赶上了中秋,又答应官家领其参观工坊,郁容去往西琴的行程不得不后延了两日。
  工坊还在造建,建在青帘与雁洲城中间的一片荒地,靠着南河,交通相当便捷。
  这个时候一切没步上正轨,参观也参观不出个所以然。
  郁容偷瞄着官家一脸笑意的模样,想不出这人在喜悦个什么,除非……是看到匡家比他想象得更有钱,所以兴奋了起来麽?
  算了。
  官家一年到头都是这么个笑脸,比他这个真正爱笑的人更爱笑,想从其面上窥视什么想法,根本是痴人说梦。
  参观结束,郁容对圣人的心思没琢磨出个所以然,对方便要回京了,口中不忘嘱咐自家大侄子及其“贤婿”,长长的一通话大抵是:别整天在外浪了,他老人家一个人在禁中会牵挂,忙完了就早点回家罢。
  聂昕之还是老样子,面瘫着一张脸不知有没有在听。
  郁容只好替代他家默不吭声的兄长,连连应答,与官家说了好一通。
  你来我往,搞得个生离死别似的。
  郁容默默吐槽了一通,目送着圣人的车马骨碌骨碌地消失在官道上。
  “容儿。”
  “嗯?”
  “我们明日也启程罢。”
  郁容一时没反应过来:“启程?去哪?”
  “西琴。”
  “哎?”不对,说好的他一个人去呢?
  聂昕之像是察觉到他的心思,当即补充说明:“官家密令,着我去西琴一探。”
  郁容:“……”
  听着跟借口似的,不过,既然说了是圣人密令,他也不好多嘴询问。
  “也好。”郁容微微一笑,“有兄长同路,这一路我也便心安了,不怕突然冒出个山大王……”
  倏而意识到这个话题小有危险,连忙打住。
  咳了一声,郁容转而说:“那我们赶紧回去收拾收拾罢,来回得有两三个月,肯定要备齐物资,衣服啊干粮……
  “这些还好,有些药物必不能少,听说西琴的山林,有些地方比南蕃还险恶……”
  絮絮叨叨。
  两人顺着官道并肩而行,话语声渐渐地飘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洛落的雷
    
1.9

  自雁洲往西琴, 八月十七一大早启程,有熟悉路途的阿难引路, 其间遭遇了雨水耽搁有五六天的功夫, 终于赶在一个月后,恰恰在周昉祯成亲前,郁容与聂昕之, 带着一队乔装成客商的郎卫,抵达了白泥山。
  南地多山,尤其进了西南道,至西琴是千峰百嶂、连绵起伏的一片大山。
  光是白泥山,纵横就有上百里之远。
  也亏得那寨子是坐落在山之东北坡的, 说起来算是西琴与旻国交界之地,归于“三不管”的地带, 因而路途比深入西琴境内, 要近上了太多,否则山道难行,还不知得花上几个月才能找到地方。
  羊肠鸟道。
  郁容站在咫尺宽的山路边,往前一步是爬满苔痕的石坡。
  坡下, 溪涧道道、交错穿流,南岸是长长的石埠, 妇人们踩着溪水, 分散在石埠间,一边举着棒槌捶打着衣服,一边在有说有笑, 扬着嗓门,大声聊着天。
  视线上移,竹石、土木结构的屋子,大大小小,散落在山麓间。
  “那便是乌云寨?”
  小厮阿难忙应着声:“正是、正是。”
  郁容不自觉地伸长脖子,往石坡下探头看去,腰身忽被人揽着。
  “小心。”聂昕之浅声嘱咐,“山陡坡滑。”
  郁容仰脸对他微微笑,转头与阿难说着话:“我们是不走错路了?怎么觉着走底下越过水涧就到了?”
  阿难摇头:“从东北向进乌云寨,这条路最安全。”他说明道,“别看寨子就在两三里跟前,绕过去起码得走上十几里才能到。”
  就是所谓的“望山跑死马”咯?
  听阿难的说法,郁容便也定了心。
  不过是十几里路,便是路不好走,得爬高上低的,以一群大男人的脚力,差不多就半个时辰左右的事。
  一个月的路都赶了,不急于这一时。
  说到这,郁容倏而想起往常每一回出门,乱七八糟地遭遇各种事,不免暗自庆幸,这一趟除了有几天天气实在不宜赶路,在驿路客店停驻了一小段时日,真真没遇到任何懊糟的人或事。
  一路上也不是没遇到生病者。
  他看到皆顺手给救治了,多是换季感冒,或者饮食不当以至肠胃不适,基本上扎个针,开上一剂药便没大碍了。
  思及此,郁容不经意地弯起嘴角。
  适逢秋高气爽,旅途漫长,偶尔虽觉得累,但是见识到不同的风俗民情,和旻国的好山好水,此次出行真得太舒心啦!
  兴致一高,便顺手扯了一根长在斜坡土石缝间的小草,他含笑开口,问向贴着自己“黏黏糊糊”的男人:“知道这是什么草不?”
  走南闯北,据说跑完了旻国内外几乎所有地方的男人,见多识广是理之当然的事。
  聂昕之没甚么犹豫,答道:“苓草,俗称蕺菜。”
  郁容眨眨眼,正欲张嘴出言,却听对方补充说明:“药食兼用,医家称其臭猪巢。”
  “臭猪巢?扑——”
  郁容破功,笑得欢快极了:“谁起的名字啊,这么有才,我之前以为叫猪鼻孔就够恶搞了。”
  聂昕之眉目半垂,静静地注视着笑点极低的某人自顾自地傻乐着。
  乐够了,郁容晃荡着手里的草茎:“我师父称这为鱼腥草,据说很多人拿它凉拌着吃,我尝过两口,实在不习惯这味道。”
  虽说吃不惯,但也不觉得有多难闻,给这鱼腥草取名臭猪巢的,到底有多嫌弃它的气味啊?
  不过他记得天.朝本草类古籍中,确有不少类似“臭菜”、“臭草”的叫法……看来不少医家,都不喜欢其味。
  “兄长呢,吃过没?”
  聂昕之语气淡淡:“尝行军缺粮,便以苓草果腹。”
  郁容闻言,心有戚戚:“真是太艰苦了。是你十几岁跟北戎打仗那时?”
  聂昕之平静地“嗯”了声。
  “怎么会缺粮?”
  问题一出口,郁容就觉得自己这话太傻了。
  聂昕之没嫌弃他傻,有问必答:“急行先锋军,引路者迷了路。”
  满心正在酝酿的感慨啊心疼,一霎时化作了泡影。
  郁容囧了囧,禁不住再问:“谁引路的?”
  没被拖下去杖责几十大板麽?
  聂昕之答着话:“骠骑大将军。”
  郁容扬扬眉:“听起来很厉害啊。”
  不知这迷路的大将军如今干啥去了,告老还乡没?
  聂昕之应了声,简短作着说明:“赵是其父。”
  “原来是……”郁容忽地张大双目,“烛隐兄他爹?你表叔?”
  聂昕之颔首。
  郁容默了。
  想到跳脱、有时候让人一言难尽的烛隐兄,其父是这样的人,感觉好像没什么好意外的。
  聂昕之评价:“骠骑大将军戎马一生,骁勇善战。”
  郁容忍不住接了下一句:“就是不识途。”
  聂昕之没有反驳,竟微微点了头。
  好罢,人有长短,没必要大惊小怪。郁容暗道,目光不经意飘过路畔紫色小花,顺手摘了一朵,笑盈盈地送到男人跟前:“兄长辛苦了,送你一朵鲜花,以示容爱戴之情。”
  聂昕之抽空一只手,接过了紫色小花,说了声:“紫菀。”
  郁容故作夸张,扬起嗓门:“答对了,给聂普选手加一分。”
  聂昕之没吭声了。
  郁容边留意着脚下,小心走在山路间,眼珠子不安分,边兴趣盎然地打量着满山的草木。
  说西南药材资源丰富,果真不假,在他眼中这漫山遍野的,全是药材。
  当然了,真正珍贵稀罕的也不多,诸如野蒿、蒲公英、苍耳之类的,多是山间野地常见的药材。
  也有一些是乾江两岸见不到的,西南独有的草药,比如……
  郁容忽而顿步,探着身,胳膊越过一堆碎石块,摘了一朵与紫菀乍看之下略有相似,明显同属于菊科的浅色紫花。
  “聂普选手,请问这又是什么花?”
  “聂普选手”这一回没再不假思索,思考了少刻,道:“飞蓬。”
  郁容洋洋得意地摇头:“非也……”顿了顿,改口,“不对,兄长也没说错,虽然习惯叫它灯盏细辛吧,但那是药名,植物名叫短葶飞蓬。”
  聂昕之认真地听着,偶尔配合地点头附和。
  郁容稍歇了口气,遂又问:“我在药局没看到过有卖灯盏细辛的,可是尚没医家拿它入药?”
  聂昕之这下子没直接回答了,抬手对随扈众人作了个手势。
  郁容有些懵,不知兄长这是做啥子。
  一人疾步走近,恭谨地对二人施着礼。
  聂昕之给年轻大夫作着介绍:“此人专司本草,容儿若有疑问或发现,皆便与其细叙。”
  略感意外。
  郁容静了一会儿,胸腔之间充溢着融融暖意。
  兄长尽管整日不声不响的,有时候小毛病还挺多,但也真是太体贴啦。
  知道他此次西南之行,最大的目的在于发掘旻朝新药材,便特意带上“专业人员”协助自个儿,明明……这家伙其实是恨不得他跟所有人划清界限、哪怕多说上几句话都会犯小心眼儿的性子。
  心有感怀,不可言宣。
  郁容默默在心里给“聂普选手”再加了一分,面上笑着看向专司本草的郎卫,问了名姓知晓其姓贺,便唤了声:“贺校尉,这短葶飞蓬可作药用。”
  贺校尉毫无迟疑,给出回答:“医书、药典均未见记载,属下所知一众医家,也无将其入药者。”
  郁容丝毫没觉奇怪,旻朝与天.朝总体上相似度挺高的,如灯盏细辛这一味药,便是在天.朝,有记载的药用历史也没多久。
  便是暗搓搓地,在意识里打开了储物格里的药典——并非不知灯盏细辛的用途,只是怕言语之间,一不留神有些疏漏或者不精确——他对这位专司本草的校尉,温声说明:“此短葶飞蓬以全草入药,这个时节……就是夏秋之季,正适合采挖,干燥处理即可。
  “其性温,味辛有微苦……”
  洋洋洒洒数百字,是关于灯盏细辛的药用说明。
  不是郁容突然好为人师,想表现个什么的。
  兄长既是有心带上这般人才,自当人尽其用,诸多旻朝尚没发掘药用价值的药材资源,便经由他之口,告知“专业人员”,也好推动一下这个时代对药物的认知与利用,大的空话不说,至少能救下更多命不该绝的疾患罢。
  贺校尉专注地听着,待年轻大夫说完了,语速极快而口齿清晰,将他适才说的一字不漏,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
  郁容微张大眼,惊叹道:“贺校尉的记性真好。”
  他自以为记忆力算强悍,背书什么的一遍过,但距离眼前这位的水准,差得有点远。
  贺校尉乍一看是个严肃的性子,被这稍微一夸,耳根子明显烧红了,语气微弱:“公子过誉了。”
  郁容见他这样子,更有几分惊奇,颇感有趣,正欲张嘴再说,忽被一道低沉的男声截住了话头。
  “容儿,稍事歇息。补充些粮水再继续赶路。”
  郁容瞬时转移了注意力:“哎?没剩几步路了,还歇息个啥?”
  聂昕之只道:“略觉燥渴腹饥。”
  郁容听罢,不再有异议,连忙道:“那就休息一会儿,反正太阳落山前,能到乌云寨就可以了。”
  说着便拉男人的胳膊,在附近转悠了一圈,找了个平坦的大石块坐下休憩。
  喝了几口净水,咬了一块从山下买到的粑粑,吹了小半天的山风,眼看日头西斜得有些厉害,一行人拾整一番,便再度踏上了通往寨子的道路。
  走过九曲十八弯,上上下下,通过一条靠山崖的栈道,顺着不平整的石路阶梯,曲折往下,在半山腰的地方,看到一条悬空的索桥,晃晃悠悠,每隔一大步才有一片破木板。
  郁容默然驻足桥前,难怪阿难坚持绕这么大远的,走这一条路线。
  如果这样是最安全的通道,可想走其他的路,有多惊险了。
  聂昕之显然误解了他的迟疑:“莫怕,我背你过桥。”
  郁容斜了他一眼:“我没怕,兄长且安心。”
  虽然这晃晃悠悠的索桥看着吧,确实让人心里觉着毛毛的,但,别个人都坦然自若地走过桥,好歹他也是个男子大丈夫,怎么能胆小如龟,平白丢了颜面?
  好罢,颜面事小。关键是,山风劲猛,索桥被吹得摇摇晃晃,真让兄长背着自己,郁容觉得危险性起码提高了不止一倍。
  说话间,郁容鼓起劲,一步踏上木板片儿,整个人只觉悠悠荡荡。
  有些可怕。
  早知干脆不要面子,还是让兄长背吧。
  认怂的念头一闪而过,可惜放了大话的某人,唯有暗暗咬牙,眼也不敢眨一下,一鼓作气大跨步地踩着每一片木板,幸而也就四五丈的距离,不算特别长,总归是顺畅地到达了桥的另一端。
  郁容陡然心生一股慨叹,不过是参加一场婚典,搞得像唐僧西游似的,身心憔悴。
  好在,好在,过了桥再往前,路一下子好走多了。
  顺着缓坡向下,没多久便看到第一幢屋子了。
  提着一口气的年轻大夫,到这时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总算,到地方了。
  一行陌生人,在这封闭的山寨间极为打眼,没一会儿,郁容就看到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之间。
  说熟悉,那自带阴鸷、极具特质的脸,不正是周兄的嘛!
  说陌生……
  郁容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在“衣衫褴褛”、打着赤脚的青年身上上下反复游移。
  周昉祯面露喜色,率性一拱手:“小郁大夫你们来了,这边请。”
  “周兄。”
  郁容点头唤着,心里有些小惊讶,觉得几个月不见,这人变了许多……
  大概是没那么“端着”,多了一股洒意豪放?
  想罢,他的目光落在对方露出的肚脐眼上……嗯,确实豪放。
  然后眼睛就被一只大手遮着。
  郁容黑线,压着嗓音:“兄长,在外注意点儿形象。”
  这边话语未落,那头就听一声口哨在不远响起,明显带着调侃。
  拿下了聂昕之的手,顺着哨声看去,一黑皮肤的小子对他龇牙笑了,眼睛眨了眨,暧昧带着丝丝调皮。
  郁容莫名有些囧。
  感觉……
  这西琴人的彪悍尚没看出来,民风开放倒是一眼可见。
  不说别的,就那露脐装,看得远离现代社会有些久了的郁容,一时之间颇是不习惯。
  暗暗摇头,郁容不自觉地加快脚步,赶紧追上周昉祯。
  没看寨子里的居民,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看热闹吗?!
  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不是秋收之际麽,真不知这些人咋地这么闲,许是真的鲜少有陌生人来这儿?
  不多久。
  一行人,在周昉祯的引领下,来到了山寨里,占地最大的一片相连的木石屋子。
  正是“山大王”的住所。
  阿难的说法没夸张,这一带的寨子领导者不叫寨主,听起来就像旻朝官话的“大王”。
  “这是乌云。”周昉祯给朋友介绍着“山大王”,表情看着有些僵木,“我的未婚妻。”
  郁容无意识地瞪大眼,有些小惊悚:以他对周兄的了解,这家伙这般极其不自然的表现,说明其在……
  害羞吧。
  目光飘过“山大王”,思及男女有别,不好与之正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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