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宅十余亩(128)
简直是简易版的“防护服”,若再配上手套与口罩,便是遇到肺鼠疫者,也无需过于担心了。
郁容憋不住,悄悄缓了口气,转而给最后一人,即是与土拨鼠玩耍了数日的马牙风,继续“看诊”。
他最担心的也是马牙风,一想到那只土拨鼠幼崽的死,心里就有不好的感觉。
系统检测给了结果。
郁容有些意外。
尽管是他所希望的情况吧,但他真以为马牙风很可能感染到了病菌,不承想……这小鬼一点儿事都没有。
自是惊喜。
一方面他不忍这么个小鬼受疫病折磨,另一方面在如今人手奇缺的情况下,马牙风好歹也是一大“劳力”,用途绝对不小。
确定了所有人,没被传染,郁容一直压抑的心情至此总算放松了些许。
“告诉诸位一个好消息,”他微微笑道,“大家全都没有感染上病邪。”
哪怕郎卫们抱着“万死不辞”的心情,知晓自己无事,难免也松了口气。
说完了好消息,郁容面色一整,分毫的时间也不敢耽搁,直接拿出聂昕之给的令牌:“众位力士听令。”
众郎卫齐齐一撩衣摆,俯身低首,单膝跪地。
马牙风左看看、右看看,茫然不知所措,便是犹犹豫豫的,蹲下了身。
郁容无暇分神,语气严肃,快速而有条理地安排了每个人的责任:
首先将人分成几组。
鼠疫者首当杀鼠灭蚤,便是“灭鼠组”,眼前人数少,便是两人负责,暂且先寻出宅院及周遭的鼠类,直接灭杀,同时使用诸如燃烧辟温丹的方法,进行灭蚤。
其次是“消毒组”。
采用火烧或者高温水煮的方式给可能沾染病菌的东西消毒,兼配合着“灭鼠组”的工作,以雄黄、石灰与朱砂对整个院子,逐步往外进行消毒。
继而是“寻药组”。
马牙风担当主力,带上一两名郎卫,去郊外寻药——不过,之前采收的药材相当多,够一时之用,便暂且帮忙作防疫准备工作。
再有“医疗组”。
以郁容本人,贺校尉以及两名擅医者为主力,对鼠疫患者进行急救与治疗。
“后勤组”理所当然负责的是琐事,除此有三大责任:一是统筹管理物资,二是帮忙医者们处理药材,三则制作防护“呼吸囊”(口罩)与手套。
因着人手不足,当前所有人,有空闲的便兼顾这方面工作。
还有“保卫组”,主要是在隔离鼠疫患者与疑似病例时,作维持秩序与镇压不服者所用。
另有诸如“情报组”,搜集、整理疫情相关的情报。
人不够用,不过是提前设立好,以待人手到位,便能直接运转起来。
这一通分组安排,即是郁容初步建立的防疫机制。
在当前只有一例病患的前提下,这般作为好似大费周章了。
但事先作好充足的准备,便可避免临到紧急时,乱了阵脚。
郁容交待结束,所有人便行动了起来。
灭鼠的灭鼠,消毒的消毒。
两个五大三粗却是心灵手巧的汉子,根据郁容口述的方法,紧急制作口罩与手套。
另有四人,在服食了郁容给的口服型疫苗后,离开大院,深入仙门镇每一个角落,探明疫情具体情况。
贺校尉等人在忙着轱辘转,利用现有的药材合药配药。
合药合的主要是辟温丹,随身带着辟温丹,可以有效避免鼠蚤近身;
配药是按照郁容提供的药方,未雨绸缪,提前将解毒活血汤的所需药材,等分以纸袋分装好,一旦需用时,根据患者的症状,即可迅速取药煎服。
而郁容,则是回了聂旦的房间。
同样给留守的俩郎卫用系统检查了一通,还好,这二人也没事。
情况似乎比想象中的乐观多了。
郁容遂给聂旦诊脉,见其人睡得香极了的样子,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摇摇头,转身又步出了屋子,心道这神经病约莫是不需担心的,他还是去贺校尉那帮忙吧。
等等!
郁容倏地顿足。
他想起了聂旦体内的“不明邪毒”,联系到鼠疫……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莫非,侵入其身体发生了异变,导致那家伙假死的“不明邪毒”,最初是鼠疫杆菌?
想到聂旦体内的毒啊蛊的,将不明邪毒给吞噬了。
郁容不知该拿怎样的表情来面对,那从肉.体到内心都变态变态的神经病。
……不对!
如果小叔是在西琴感染的鼠疫病菌,那么……
还留在那里的兄长,处境怕是危险了。
想到那男人看着健壮,偶尔又“娇弱”的体质,郁容顿时揪紧了心。
有一股冲动,想去西琴找兄长。
事实却是无法做到。
别的不提,只说聂昕之的行踪,现如今连郎卫们也不清楚。
郁容不由得心神不宁。
随即,郎卫打探回来的消息,让他连胡思乱想的空暇也没了。
“便在这三五日里,仙门镇突然出现了成百只的草鼠。”
郎卫所说的草鼠,即是旱獭,或者郁容习惯叫土拨鼠。
郁容凝眉:“这里原本有没有草鼠?”
郎卫微微摇头:“据仙门镇长住之人所言,此前从未见到过此类草鼠,因其憨态可掬,不少人家,包括……”顿了顿,“镇守仙门镇的官兵,也有人捕捉其饲养。”
郁容眉头皱得更紧:“有染病者吗?”
郎卫道:“我等跑遍城内东南西北,尚未来得及取城郊的庄户,粗略观之,已有不下百人出现面赤之症,如周小红一般严重者也有七八人。”
郁容一惊:“竟然没人察觉到异常?”
郎卫解释:“此正是秋末临近冬初,往年受风生病者也不在少数。”
郁容脸色难看,便是那百余人不全是鼠疫感染者,哪怕只是一半……一旦病发,其家人、亲朋等没有提防,哪怕只是腺鼠疫者,传染性也不容忽视。
最关键的是……
那莫名其妙出现的起码百余只旱獭,几乎可以确定是感染了鼠疫杆菌,饲养它们的人类一旦与之接触,只要被鼠蚤叮咬,便会有越来越多的感染者。
“刘力士。”打住糟糕的联想,郁容问,“你可能联系上坐镇仙门镇的……”想了想,“郎将?”
郎卫道:“可以,只是以我等品阶与职权,郎将大人不一定会听我等说明的。”
郁容默然。
也是,逆鸧卫权利再大,也有局限的,坐镇仙门镇的官兵可不受逆鸧卫管辖。
“我听兄长说,这附近也有一军的逆鸧卫?”
郎卫道:“是右卫第三军,军正大人姓蔡。”
郁容闻言一喜,拿出兄长给的令牌:“可否劳烦刘力士执此令,去见蔡军正,请调他手下的郎卫襄助?”
尽管本地有厢军坐镇,但遇紧急火情,比如大疫,逆鸧卫便可越权插手。
当然,也得有前提。
有资格与统领一厢大军的从四品郎将交涉的,起码也得是逆鸧卫的五品军正。
刘力士后退一步,微微低着头:“此为指挥使大人的副令,属下无权执掌。”
郁容愣了愣。
刘力士道:“恕属下冒犯,不如有我等护卫公子,前往右卫第三军营地,自北城门出发,不过是二十六里的路程。”
郁容沉吟了少刻:“倒也可以,只是……此去一来一回,难免延误了急救的时机。”
不过,一人之力本就微薄。
所以……
“劳你去请贺校尉。”
贺校尉没一会儿来到了跟前。
郁容拿出官家特赐于自己的“成安大夫”鱼佩:“请贺校尉拿着它,调集全仙门镇所有的医户,等会儿我会誊写一份核瘟治疗之方,是为海外名家所总结的,交予诸医户参照。”
哪怕成安大夫不过是七品虚衔,架不住是御笔亲封的啊。
可以说有这个名头在,除了太医署与翰林医官院的“高层”,在紧急情况下,郁容有权召集、差使所有的地方医户。
贺校尉没有推拒,得令接过了鱼佩。
郁容转而对另外的郎卫说:“不管如何,还是先通知一声这里的郎将,若他能配合行事,也好及早控制着疫情扩散。”
郎卫应诺。
一条一条地嘱咐完了,便是誊写有关鼠疫的方方面面:从如何防疫到具体治疗;治疗分内外,从腺鼠疫到肺鼠疫,乃至败血型鼠疫,甚者是眼型与皮肤型的,各种症状、不同疗效的验方,俱数一一写下。
做好了周全安排,郁容便在两位身手极好的郎卫护送下,跑了一趟逆鸧右卫的第三军营地。
鉴于鼠疫的可怕性,哪怕有仙门镇一厢军的官兵襄助,怕也是不够的。
毕竟这里是旻国的至关紧要的一道关隘。
如遇疫病爆发,必得有尽可能强有力的武力镇压,以保证无人敢借机作乱。
逆鸧卫的二千人,虽不过是一厢军两万人的十分之一,每一名郎卫以一抵上个四五普通官兵,却非虚言。
郁容可没忘了在西琴闹事的所谓前梁后人,故而他听了刘力士的建议,毫不犹豫地决定向那位蔡军正求助。
聂昕之留下的副令效果极佳。
他不过是拿着令牌在手里,尚没来得及开口,品阶比他高整整两个等级的蔡军正便低下了头见礼。
郁容也没废话,简明概要地将来意说清楚。
蔡军正毫无怀疑,当即发号施令,调动了五分之四的军力,急速奔赴仙门镇。
现在人手足了,自是没忘派人将疫情火速传往禁中。
一来一往,包括召集兵力的时间,总共也就花费了一天。
郁容却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这仅仅一天,刘力士所说的百余疑似患者,数量一下子激增到了近千人。
仿佛在一夜之间,潜伏在仙门镇军民身体的鼠疫杆菌,一次性爆发了。
仙门镇一时陷入混乱。
哪怕,逆鸧卫右卫的两千人及时驰援,一时也无法稳定局面。
只因为……
西琴有一路大军,约在三万余人,突然来犯,现如今已是兵临仙门镇城下。
182.1.9
郁容站在仙门镇南门后, 隔着一道闭阖的城门,可以听到来犯的那一支大军,对镇守仙门镇官兵进行着嘲骂,不由得低低地叹了口气。
真是, 祸不单行。
……也不对。
想起郎卫说的,那一群群莫名出现的、非西南原声动物的旱獭, 哪怕他对军事啊政治的再如何不敏感, 这时也觉察到不对劲。
一般而言,在出现人鼠疫前, 提早便有大量的染菌鼠暴亡。
然而经由“情报组”郎卫一番查探,在鼠疫患者出现之前,除了涌现的旱獭, 没发现有明显的鼠类结群死亡现象。
理所当然,郁容作出了合理推断:
无论突兀出现的鼠疫, 或是猝不及防来犯的西琴军,可能是由同一个幕后黑手所策划的“人祸”。
比如聂昕之与聂旦所追查的“前梁后人”。
唯二让他想不通的,一是幕后黑手如何弄来这上百只的旱獭,二是对方难道没想过, 鼠疫不可控,害人之前可能会反噬到自身吗?
“成安大夫。”
唤这声的是个四十多岁的虬髯大汉,亦即前来驰援仙门镇的逆鸧右卫第三军军正。
蔡军正沉着一张脸, 语气倒十分平静:“疫病之事还得劳你费心了,至于其他的人和事,敬请安心, 便交由吾等郎卫与仙门镇一众官兵应付即可。”
郁容勾了勾嘴角。
他有自知之明,自己除了治病,在与敌对阵方面,给不出好的建议、也帮不上什么大忙。
可要做到全然无视、毫不牵挂……心真没大到那个程度。
郁容语气迟疑:“便是加上一军郎卫,仙门镇的将士总数也不足三万……”
不好说丧气话。但现在疫情火急,得分不少的人手控制局面。
蔡军正忽而一笑,洒然道:“那又如何?”
他语气轻蔑:“狺狺狂吠,不过是一群疯犬啸会,自以为气焰嚣张,却是丁点儿光明正大的手段也使不出,借手魍魉才壮起鼠胆趁火打劫。
“我旻国将士皆是骁勇善战,此等小卒何敢比当一合之敌?!”
郁容闻言默了。
这位军正大人说话的用词与口吻,真是颇有兄长的风范啊,莫非毒舌也是逆鸧卫的“优良传统”
其言听入耳,心境却是奇异地平和了一些。
郁容微笑了笑:“如此便辛苦蔡军正及诸位郎卫了。”
有这乱操心的功夫,还是将精力放回抗击鼠疫一事上吧。
逢大病大疫,需得医术高明、有经验的医官主持大局。
他这个七品成安大夫,当前在仙门镇已经是品阶与权限最高的医官了。
虽不敢说医术有多高明,好歹前后参与过伤寒与霍乱两次疫情的救援工作。
在这个紧急时刻,理当肩负起主事之重任。
不再去想城外的大军。
看情势,那三万余人一时也不是说攻城便攻得成的。
毕竟,仙门镇的地势对旻朝一方颇占优势,只需镇守厢军与逆鸧卫,守住城门不破,多支撑一些时日,必有大部援军前来援助。
比起一时尚能稳住的军情,疫情是为十万火急,不尽快控制好局面,守不守得住城已在其次,万一……
情势严峻如前次核瘟大流行的程度,何止是仙门镇危矣,西南道危矣,甚者旻国危矣!
适时打住了糟糕的联想。
情况虽不乐观,郁容却觉尚有挽回之力。
起码,这一回有足够的人手襄助。
仅仅是逆鸧卫,蔡军正拨出了八百人,全数听从他的调动与指令。
这八百人中有二百人,曾经专门受过应对疫情的“培训”。
尽管并非所有人皆懂得医理、药理,但有培训的经验在,郎卫们执行起郁容建立的防疫机制时,毋需经由太多的“磨合”,即可直接上手,行动力极强。
此前的分组模式,这时稍加完善,便高效地投入到运转中了。
擅医者加入“医疗组”,大大弥补了仙门镇医户严重不足的问题。
“保卫组”不再空有虚名,郎卫们配合着本地坐镇的官兵,将隔离病人的几座宅院严密监守了起来。
“灭鼠组”与“消毒组”的效率得以极大的提高,成果喜人。
出现在仙门镇包括附近村镇的所有鼠类,特别是那上百只的旱獭,灭杀得差不多了。
现如今“灭鼠组”每天要做的就是搜查“漏网之鼠”。
在此情况下,药材,主要是矿物类的,诸如石灰、朱砂与雄黄,严重不够用了。
亏得仙门镇由于地理位置特殊,本地居民主要经营的多是药材买卖生意,药材足够撑个三五天的。
“寻药组”的工作成了至关重要。
南门有来犯西琴军,只得走北门折回西南道。
不过是相隔一个仙门镇,药材资源没什么太大差别。
西南地质特殊,有大量的石灰岩不说,朱砂与雄黄矿洞也不在少数。
经由验证,郁容治腺鼠疫患者,采用的便是罗芝园“三焦辨证”法,理之当然,用的基本方也是解毒活血方加减。
主要组成的药味,连翘、柴胡、葛根、生地等,在这一带山上皆能采摘、挖掘得到。
不幸中的万幸,疫情正好发生在诸多药材成熟收获季。
最紧缺的是冰片。
除了龙岩山那一次,在别的地方没找到第二棵龙脑树。
得亏郁容比较“贪心”,前回遇到龙脑树林时,趁着人手多,便就地析出了不少龙脑香,再从城中药材商人那收集一些,应付千余患者的用药勉勉强强够用了。
有了“寻药组”连夜上山采收的药材,“后勤组”的所有人顿时忙得脚不沾地。
想到此次疫病的传染源是旱獭,与天.朝东北大鼠疫时一样,郁容就不得不随时绷紧神经。
一方面反复提醒“情报组”的郎卫,注意所有咳嗽之人,但凡出现咳证的,不作二想,直接采取个体隔离手段。
尽管这个命令听着太不“人道”,但为了全城军民的安危着想,郁容不得不强迫自己硬下心肠。
反正没患肺鼠疫的,隔离一段时日自会放其自由,若万一有肺鼠疫患者……
哪怕是百分百的死亡率,他也不会轻言放弃,竭力救治,尽足人事,能挽回一条人命便是一条。
还好。
到目前为止,出现咳证的没有鼠疫患者,不过是普通的风寒。
郁容没因此疏忽,该治疗的治疗,毕竟体质弱的人更容易受邪毒侵体,有必要提前杜绝更多人感染病菌的可能性。
另一方面,他切切拜托“后勤组”,尽可能地多制作些口罩与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