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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宅十余亩(125)

作者:宁雁奴 时间:2017-12-04 20:25 标签:种田文 温馨 布衣生活

  周昉祯插嘴:“我……”
  郁容勾了勾嘴,直道:“不叨扰二位了。”望着友人嘱咐,“周兄今晚好生休息,明日赶路会很辛苦的。”
  言罢果断不再滞留。
  回到暂宿的木屋,郁容躺在草席上辗转反侧。
  说着让周昉祯睡好,自个儿反倒无法入眠。
  一会儿想到下落不明的小叔,一会儿忆起乌云寨主说的乱子……那种让人不舒服的直觉在心间萦绕不去。
  也不知,兄长现如今到了哪里、在做甚么?
  理智让他力图冷静,相信以聂昕之的能耐,面对无论什么样的乱局,皆是从容自如;
  感情上真恨不能“胁下生双翼”,飞到兄长身边,亲眼看到对方平安无恙才好定下心。
  算了算了。
  还是别瞎想。
  早说了西琴民风彪悍,寨子之间打架是常有的事,聂昕之也不是头回往西琴腹地,干啥子自己吓自己?!
  挺尸!
  郁容合紧双目,挺了半天的“尸”,猛然一个骨碌坐起身。
  安安静静地躺着,根本没法控制住天马行空乱飞的思绪。
  越想,心神越不宁。
  郁容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忙,最好忙得大脑满满的,就没心思胡思乱想了。
  可这大半夜的,能忙个啥子?
  接着写《尸蹷》篇?思绪混乱,头脑根本是一片空白,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楞楞地傻坐了小半晌,忽是灵光一闪,郁容快速收拾好自己,动作小心打开门,悄无声息越过住了郎卫的屋子。
  黑漆漆的天空骤然闪过一道青光。
  郁容下意识地顿住了动作,遂闻得轰然一声雷鸣,不由微微一怔:
  这深秋天的,时近孟冬,居然打起了雷?
  民间迷信说法,“秋天打雷,遍地是贼”,是灾祸的预兆。
  念头一转而过,便抛开了全然没科学根据的说法,郁容提起脚速,几个步子来到另一道木板门前。
  轻手轻脚。
  一间不大的小木屋,原本是空荡荡的,这时堆满了各色植物全草、果实或块茎。
  既然睡不着觉,不如来处理一下药材罢。
  有些根茎,诸如泽泻、党参,或是石斛、生地,一时半会儿没法作晒干或炕烘处理,铺些干沙放入箩筐里便能作新鲜药材的贮藏。
  郁容绕屋转了一圈,发现以贺校尉为首的一干郎卫,行事极为妥帖。
  干燥沙子层层铺就,看着规整不说,某些药材特地按照“对抗贮藏法”两两同贮。
  譬如,这回遇到了在旻国罕见、甚至可能根本不存在的龙脑树,从其树干中析出的龙脑香便是天然冰片,与灯芯草贮藏在一起,便有“藏留防耗坏”的作用。
  除此,外围散放着花椒、白矾等可有效防虫的药材。
  郁容左看看、右看看,感觉根本无需自己再做甚么。
  贺校尉他们太能干了。
  没活儿做也没所谓,本就是消磨时间。
  便从储物格里取出一只手套戴好,郁容慢条斯理地挨次翻看着这回的收获。
  诸多药材,或是常用但着实好用,品相也好的,或是罕见名贵,甚至堪称是珍稀的。
  比如前有提及的龙脑香。
  不承想在龙岩山的北山麓居然长着好一片的龙脑树林,仅是获得的冰片便抵得上这一趟奔波了。
  除了龙脑香,在白泥山的南山找到了正适合采收的石斛。
  尽管不是“声名卓著”、有仙草美誉的铁皮石斛,紫皮石斛作药用时与铁皮石斛没太大区别。
  当然在功效上,紫皮石斛显得相对较弱。
  但勿论如何,在这个时代,不管是哪一种石斛,都是名贵难得的药材。
  哪怕比之铁皮石斛不如,这么多的紫皮石斛胜在数量够多嘛!
  石斛补益气阴,归入胃、肾、肺经,十分适用官家与聂暄的病情,作滋养调理用不错。
  还有三七,除了匡万春堂,当前大多数药局鲜少有供货的。
  再如黄精,这个世界倒是早有药用记载,可惜稀罕的程度堪比人参。
  同样是大丰收。
  主要是这一趟带的人手够足。
  除了贺校尉这样精通本草的“专业人才”,剩余郎卫也是经由聂昕之有意识挑选的,皆对药材略知一二。
  不需郁容怎么吩咐,这些能干的小伙子便在可见的距离内,分散四方,恨不得将地皮搜刮三尺。
  加上向导马牙风,说其鬼机灵吧,却又挺实诚,特别会带路,在其指点下,一行人寻药采药的效率得以极大的提高。
  收获丰硕根本是理之当然了。
  可惜临时有变,缩短了采收的时日,否则这一趟的“行商”,说不准真得大发一笔了。
  事实也是。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西琴,与资源丰富的旻国,交流往来主要依赖的就是药材买卖。
  当然了,名贵药材之所以珍贵,便在于其稀罕了。
  只能说这一趟运气极佳,正好又赶上了秋末接近冬初,是大多数药材的采收季。
  尽管最想要的天麻没找到,龙脑香与黄精可谓是意外之喜。
  除此,郁容没放过相对普通的药材,比如旻朝没药用记载的牛大力等。
  诸多西南地以外也易寻到的药材,如连翘,正是黄翘采收的时候,郁容没少采摘其果实。
  包括山药啊,黄苓及党参等等,是为常用药。
  作为倒卖药材的“行脚商”,大老远的跑一趟西南,当然要尽可能“收”更多的“货”,再多药材也不嫌多。
  伪装伪到底。既然说西琴出了乱子,他们这一行人数较多,多少有些打眼。
  因着满屋子药材,而不由欢喜的年轻大夫,一时忘了此先的烦闷焦躁,拿起一枚“生姜”——正是难得之极的黄精——细细翻看,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唰啦啦的雨声让陶醉在药材堆里的郁容回了神。
  下雨了?
  用干沙掩好黄精,郁容端起油灯,走至门口,打开了木门。
  劲吹的急风打灭了灯火。
  郁容没在意,随手寻了个地搁下了油灯,赶紧出门关好木门,以防止风将雨水吹到了药材上。
  木屋是有檐廊的,只是风急雨猛的,人在檐廊下站了没一小会儿,身上的衣服便被渐湿了。
  浑身湿哒哒的郁容不想转身回小屋里,也免得弄污了药材。
  眼看着雨势愈来愈大,瓢泼似的,怕一时三刻止不住,轻咬了咬下唇,心下一横,任由雨水淋头,手扶着木栏杆,脚下小心,踩着木搭子一步一步下去。
  刚一触到山石地面,便拔腿快跑,往他睡觉的屋子跑去。
  一不留神,脚底打了个滑,便是一个趔趄,得亏郁容没将系统教与的、基本上没派上过用场的身法给忘记,在这时紧急用上了。
  好歹没摔个前滚趴。
  丢脸什么的无心考虑,关键是这山路上大小碎石子到处散落,人要是重重地摔个一跤,身体上怕是吃上一些苦头了。
  遂是一步一滑,幸而两栋木屋相隔没几步,好容易郁容赶回了房间。
  全身被雨水浇了个通透。
  好在屋里有水缸、柴禾以及吊罐,洗漱用的大小木盆,不想自个儿生病耽搁了明日的行程,某位大夫赶紧换去湿透的衣服,果断弄了碗姜水喝了。
  又是添柴,又是烧水。
  等擦洗完了,瞎忙活了一整晚的郁容累得够呛,总算没闲心想这个、想那个,倒在床上没过几个呼吸,便陷入酣睡。
  咚咚咚,急促地打门声,震散了梦境。
  郁容瞬时便惊醒了,心脏随着鼓敲的打门声一下一下地悸动,连鞋也顾不上穿了,匆忙跑去开门。
  天光未明。
  一个错眼差点没发现黑小子的存在。
  马牙风磕巴地讲起旻国官话:“病、病了。”
  郁容心里一紧:“谁病了?”
  马牙风闻声,松开抱在胸口的双臂,高举起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
  是昨天在山上逮着的土拨鼠?
  郁容默然。
  这小鬼!搞得这般紧张,害他还以为……
  转而想到马牙风对小动物的喜爱,某位“非专业兽医”端正起心态,打量了一下小小的土拨鼠幼崽,根本不需检查,便摇了摇头:“它已经死了。”
  “病。”
  “马牙风,”郁容唤着,直言没有委婉,“这野生动物有可能不干不净的,还是少以肢体接触,万一不小心沾了病菌或者虫子,到时候生病的就是你了。”顿了顿,放软了语调,“既然它死了,马牙风何不葬了,也好让它入土为安。”
  长长的一通话,不知马牙风听没听懂。
  不再强求郁容给治小动物,便是蔫耷耷地抱着小土拨鼠转身跑了。
  看得郁容有些小小愧疚,只觉自己干甚么一口就拒绝了,装模作样给土拨鼠治一治也好。
  只是……
  “公子。”
  贺校尉的声音忽地响起,打断了郁容一闪而过的念头。
  也没多加在意,他循声回过头。
  贺校尉恭谨出言:“雨天行路恐有危险,不知今日是否启程?”
  郁容没立马给予回话,望着尚黑蒙蒙的天色。
  雨势比之半夜时小了很多,但淅淅沥沥的,一看就知,怕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停的。
  沉吟了少刻,他说:“天大明前走山道不安全,等一等看吧。”想了想,补充,“乌寨主既是让我们尽早走,滞留在此地怕是不妥。若是到了白日,雨势不见有增大的趋势,我们还是出山,循着来时的路,小心些应无大碍。”
  贺校尉自无异议,沉声应诺。
  郁容倏地想起了一屋子的药材,不由得皱了皱眉,下雨天在外赶路,再怎么防护,药材不可避免会沾到雨水吧?
  转而又想,顺利的话,天明出发,天黑说不准就到了仙门镇,到时候找个大屋子,赶紧对药材进行初加工,想也不会损害多少药性的。
  经由一通盘算,稍稍安定了心。
  抬目看到珠帘垂落般的雨水,郁容不自觉地轻叹了一声。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好罢,这比喻好像夸张了,不够妥帖,但……确实真得太不赶巧。
  不想更不赶巧的事,在一众人收拾完毕,发生了。
  乌云突然拜访。
  正检查着药材有没有安置妥当的郁容,见到这位大王便是微笑着相迎:“乌寨主,不知……”
  话没说完,就看到紧随出现在乌云身后的两人。
  不,准确地说是三人。
  和聂昕之赶往西琴腹地的两名郎卫,以及……
  郁容愣愣地将目光投放在被一郎卫“公主抱”的青年。
  惨白惨白的脸,是他相当熟悉的面孔。
  誉王殿下,小叔聂旦。
  便是张了张嘴:“他——”
  两名校尉“扑通”一声跪地。
  一人因为抱着护着聂旦,动作不够利索。
  另一郎卫,许是淋雨的缘故,全身滴着水,皮弁服竟是划破了道道裂口,狼狈之极。他对着郁容猛是一个磕头。
  惊得年轻大夫措手不及。
  “两位力士这是作甚?”郁容急道,“快快请起。”
  俯首贴着地面,不肯起身的郎卫,痛声请罪:“属下无能,保护誉王殿下不力,请公子降罪。”
  郁容心里咯噔了一下,行动微滞,顾不得降罪不降罪的,当即俯身蹲到聂旦跟前:“小叔怎么了?”
  这时,抱着聂旦的校尉开了口:“誉王殿下他——”
  “薨逝。”
  郁容倏然睁大眼:怎、么、可、能?!
  一时连言语也忘了。
  脑子仿佛暂且停止了运作,手上的动作却是毫无迟滞,手指轻按在聂旦的颈脖动脉上。
  脉象……
  死寂。

180.1.9

  这一两日本就心神极度不宁的郁容, 卒然遇到眼前这般的意外,意外的对象也算是至亲,倏忽之间怔愣了,脑子一时放空, 竟有些不知所措。
  严格意义上说,他与聂旦谈不上多亲近。
  可聂家毫无芥蒂接纳他为自己人, 加之曾与这位小叔朝夕相处过一段时日, 也可以说得上一声“熟悉”,理智与情感上理所当然地将其视为亲人了。
  活得好好的亲人, 猝不及防而莫名其妙地亡故了……心慌意乱,在所难免。
  
  这时,跪拜不起的郎卫作起了说明:
  “五日前吾等跟随着指挥使大人, 在黑水寨寻到了业已不省人事的誉王殿下,殿下非见受伤、也无中毒之象。
  “属下无能, 查不出其病源。指挥使大人着令我二人,带上誉王殿下找公子您相救,然……
  
  “昨日连夜进山,突逢暴雨, 仓促之间找不到避雨之地,吾等冒犯让病重的誉王殿下淋到了冷雨。
  “后便发现他……”
  郎卫是无限的痛悔,咬牙说下去:“此前殿下虽昏迷不醒, 但始终有一丝余息尚存,今晨丑时三刻,却是骤然没了呼吸, 切其脉俨然是死像。”
  说罢,他猛地抬起头,再而重重磕在了石板地上:“请公子降罪!”
  
  额头磕地的响声,让郁容瞬时回了神。
  聂昕之行事素来妥帖。
  这一回带的两名郎卫,不光是对西琴环境熟悉,各人另有特长,一人长于医理,一人精于蛊毒。
  郁容自认,他一人根本无法抵得上这两位,如果不借用系统外挂的话。
  
  就是这样的二人,竟是连聂旦的症状也弄不明白,可谓是蹊跷之极。
  降罪什么的,郁容这个时候哪里有多余的心思,勉力收拾好心情,却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手上动作没有中断,给聂旦作起检查。
  
  似若一种本能行为,郁容在做这些时,脑子其实是空的,什么也没想。
  甚者,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检查个甚么,因为甚么也检查不出来。
  以他的诊断,若对方不是自家小叔,早便断言其已经死亡。
  
  也别说是假死。
  按照现代医学的理论,在血液循环停止之后,有五至六分钟的大脑皮层耐受缺氧的时限,基本上超过这个时限,人便彻底地死亡了。
  适才到现在有小半柱香的功夫了,这人的心脏没有一丝跳动,脉搏全无,试图证明人活着的生命体征已经彻底消失。
  
  但……
  郁容此刻无法说服自己。
  这是小叔哎!
  不管是脑筋或者身手,顶顶厉害的一个神经病,不说“祸害遗千年”了,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就……去了?!
  
  郁容忍不住再度探手,检查着聂旦的脉象。
  没有感觉到,哪怕极微弱的一点儿搏动。
  愈发地神思不属……等等!
  
  “二位力士,”郁容猛地抬头看向郎卫,“你们说小叔是在丑时三刻时便没了脉搏?”
  二人齐齐颔首。
  郁容瞬时眼睛发亮,强忍着狂喜,免得热血冲头,一个激动反倒误了事。
  为了确认自己没弄错,他果断揭开聂旦的衣襟,在其心脏方位摸索着,掌心触摸并感知到了其肤表隐约的温润。
  
  既然人“死”了近三个时辰,如何还有体温,哪怕只是诡异地在胸口这一小片有不明显的温热。
  此时完全也顾不得纠结科学与否了。
  郁容当即出声:“二位先莫要急着请罪,拜托帮我将小叔安置在床上。”
  “……公子?”
  
  看到了一丝不知是否为错觉的曙光,适才还茫然无措的年轻大夫找回了冷静,他没说太多,只道:“我想试着给小叔行针。”
  郎卫皆极具服从性,尽管觉得疑惑不解,行动上毫无迟滞。
  二人遵从郁容的吩咐,将聂旦转移到了草席之上。
  
  郁容深深地吸了口气,借着袖笼掩饰,拿出了在储物格里放着的,早早消毒好了以便随时取用的银针。
  刺穴百会,百脉之会者通达经络,是急救尸蹷者的主穴;
  再便是玉枕,为升清降浊之用,针对僵仆者,配合大杼等,治的是卒厥不省人事。
  
  另有金门穴主尸蹷暴死;
  隐白益气摄血、开窍醒神,大敦则有调理冲任、熄风宁神之能,选二者,点刺放血。
  这一套针法,正是专门救治尸蹷假死的,使病患的脉动恢复正常。
  
  不过……
  便是尸蹷,说得如何玄乎,所谓的“假死者”跟聂旦也不一样,到底不是真的没了脉搏。
  按压寸口脉,沉大而滑,是为尸蹷脉证。
  一般出现两种情况:血气入脏者死,入腑者可生。
  
  聂旦却是真真的“与众不同”,血气……好似根本就没有血气。
  郁容原本尚有几分不确定,在一套针法施行完毕,按压其颈感受到动脉重新搏动时,所有犹疑便烟消云散了。
  长舒了一口气,他仍不敢稍有疏忽,果断吩咐:“取雄黄、朱砂各二两研匀,用上一头大蒜先裹湿纸煨,再去纸杵成梧桐子大的药丸。”
  雄黄与朱砂皆有毒,此药劲猛,针对尸蹷之证却是颇有疗效。
  
  郎卫得令,几名擅药者同时行动起来。
  郁容缓了口气,定了定心,再度替聂旦作起了检查,渐渐恢复的脉搏说明其人尚有生息。
  一直跪守在草席旁的二位郎卫,少了一贯的沉稳镇静,面上皆是狂喜之色,个个眼圈隐约都红了。
  
  郁容放松了心神,目光扫过二人的脸庞,心里一软,温声劝慰:“二位力士快请起罢,给小叔医治之事一时三刻尚不得结束,得需你二人襄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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