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宅十余亩(42)
春末夏初的荷叶塘,年轻男女心照不宣去采菱, 乘坐在不同的木船上,若是看对了眼,女方会采一朵荷花苞赠与男方,男方为了表明自己的能干,往往是送上一桶自己捕到的鱼虾。
郁容特别囧, 第一反应是,怪不得这里一片接一片的全是荷叶塘, 否则怕是荷花根本不够采摘吧, 转而又想,菱角不是夏末秋初才成熟的吗,这个时候采菱真的没毛病?
“不事生产!”阿若听到他不自觉问出口的问题,白了他一眼, “谁说采菱角了,那玩意儿又不好吃……这时候正好摘菱角菜啊, 你不会不知道吧?”
郁容愣了下, 旋即反应过来,此时的菱角跟现代人熟悉的品种不太一样,是野菱角吧, 他倒不认同阿若说的不好吃,就是壳太硬了,四角直刺尖锐,吃的时候很难处理,风味却是上佳,不仅可作美食,补脾健胃,入药亦有解毒清热之效。
至于菱角菜……
扒拉着久远的记忆,好像是有这么一道野味,掐叶留海绵气囊附近的柄茎,切得细细的,拌上蒜子,撒一点盐腌制,烧饭时蒸上,放点油和辣椒,可是比什么酸豆角、腌芥根更好吃、易下饭。
阿若会出现在这儿,便是打算去采菱角菜的。
“你呢,要一起吗?”
郁容默默地望了一眼荷叶塘那男男女女的好热闹的场面,脑海里莫名跳出某个男人的面容,转而又是那人脱衣后的画面……咳咳,打住!
阿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扬声道:“不去荷叶塘那边,太闹了,而且没什么菱角菜。”
想着难得出这一趟门,天色又还早,现在白昼越来越长了,郁容便应下了阿若的邀请。
荷叶塘往北,走上一两里的路,便是许多个小水凼缀成的一大片湿地,其中飘满了菱角菜不提,长了许多的芦苇,香蒲葱郁,靠岸还有少许的野茭白。
远远看到这般的景致,莫名让人感到神清气爽。
心旷神怡。郁容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只觉这春末夏初的新安府真真漂亮极了。
阿若自带嘲讽的嗓音再度飘来:“你是怕踩死蚂蚁吗?”
“……”
郁容遂加快了脚步,跟上走在前面不耐烦的少年郎。
菱角是水生藤蔓植物,站在岸边捞到一根藤子,就能将附近水面整片的菱角全拉到跟前。
郁容学着阿若,扯上一大堆的菱藤放在埂上,摘去叶子,掐下鲜嫩的叶柄……便可作菱角菜了。摘完了菱角菜,再把藤子什么的丢回水里,根茎还是活着的,日后可以继续长菱角。
很简单的一件事,做起来却是有些遭罪。
和采挖野菜不一样,掐菱角菜关键在于“掐”字,一碗菱角菜掐完了,大拇指指甲与食指指腹是生疼生疼的。
郁容默然,怪不得自己不记得这一样大自然馈赠的美味,弄起来实在有点麻烦,这不是问题,关键在于菱角的汁液渗入皮肤肌理,黑乎乎的非常难洗掉。
无论是药皂,洗发水,或者直接拿无患子砸碎的药液,都没法子彻底洗掉指甲表面那一层暗褐色,脏兮兮的,着实难看。
“郁哥哥……”小河小跑到水井边,眼睛明亮,脸上红扑扑的,看起来精神极好,“哥哥说,桑臣要生小猫了。”
郁容擦洗指甲的动作一顿:“钟哥儿确定了?”
“嗯,”小河说道,“哥哥以前养过猫,对生小猫的事很熟悉。”
郁容囧了囧。
好吧,他这个大夫果然不是好兽医,也不是称职的铲屎官,居然没发觉到桑臣的异常,昨天抱着她,发现又重了,肚子圆了一圈……因为是橘猫,就理所当然地以为桑臣发福了。
便跟着小河去找钟哥儿,边走路边琢磨,橘猫肚子里的小猫他(们)爹是哪个,三秀?或者,赤炎将军?
想到三秀那德性,还有赤炎将军的霸道与懒样,郁容就忍不住想叹气,桑臣真是所托非“猫”了,那俩货,哪一个是当称职的猫爸爸的料?
“外头的猫?”郁容给桑臣检查完身体,不由得轻抚了抚猫脑袋,眼神惊讶地看向钟哥儿,“你确定?”
回话的是明哥儿:“好像是个白色的野猫,有次在窝棚看到它。”
钟哥儿点头:“还偷吃过三秀的猫饭,被我逮着了好几回。”
“野猫吗?”郁容沉吟道,“我知道了。”
桑臣的姘.头是哪个不重要,现在紧要的是,做好生小猫的准备工作——首先得赶紧设计“孕猫”专用的饮食套餐,通过食补增加营养十分有必要,同时研制、备存适合的药物以防万一,当然还有生产箱,得赶在橘猫生产前一旬制作好。
郁容甚至花费了一些贡献度,学习如何“接生”小猫……囧。
“救命啊……小鱼大夫,小鱼大夫——”
赵是极富有活力的大嗓门响彻了整个院子。
郁容正翻看着从商城购买的“孕猫”照顾全攻略,听到这一声声惨厉的呼救,惊得顿时色变,急忙忙地循声赶往后院——
倜傥青年十分没形象地绕着菜地,和盛放的月季丛奔跑着……一只威武漂亮的大公鸡,梗着胳膊张着嘴,精神抖擞的,追在他屁.股后,时不时想啄他一把。
赵烛隐余光瞟到了少年大夫,顿时如遇救星,朝他扑了过去:“小鱼大夫——”
“砰”地一声,娃娃脸一个扑空,又因跑得太急,忘了檐廊有两层台阶,一下子被绊倒,脸朝地,直楞楞地砸中了地面。
郁容怔怔然地望着这一切,连被人揽着肩膀、脚下不自觉地换了个方位,一时之间都没意识到。
扑在地上的赵烛隐,还没来得及爬起身,气势凌人的大公鸡,便是一个铁喙,目标精准,叮上了他撅起的臀部。
特别凄惨的一声嚎叫。
“啊呀,”这时候赶到的小河,连忙跑到赵烛隐身边,张开双臂将大公鸡抱起,“小红怎么又乱啄人了!”
少刻。
顶着老大极具压迫力的眼神,赵烛隐哭丧着脸,一个鲤鱼挺站直了身,伸手想揉一揉被公鸡啄上的部位,又因动作不雅,不得不生生地忍着了。
“……连小鱼大夫家的公鸡都是如此……不同凡响。”赵烛隐苦笑。
郁容哑然,他能说他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其后,小河小声地在他耳边说明,总算知道了之前他没在意的一些事。
去岁捉养的几只鸡崽子,如今都长大成年,两只母鸡且不提,唯一一只公鸡特别的逞凶好斗,非常爱追着人跑,一旦被追着了,一张利喙是毫不犹豫地上来就是一口……据说,庄子上的人现在见它就得绕道,堪称本地一大村霸。
郁容之所以不知道这些,是因为这大公鸡不仅爱“恃强凌弱”,还无师自通学会“欺善怕恶”,家里的人不敢啄,长着特别凶狠的壮汉也不会见到就追着人家跑。
至目前,村里还没人找上门跟郁容说起大公鸡过。
尽管被公鸡啄一下特别疼吧,但谁也不至于为了这么点小事,真的登门“告状”或者索要赔偿了,毕竟,好斗是公鸡的生性,大家都挺习惯——只不过,郁容家的这只特别特别会耍威风。
郁容:“……”
“抱歉,烛隐兄,”郁容消化着小河分享的消息,歉意地看向娃娃脸青年,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对方的屁.股,“是我管教不严……”说着,自己都有点囧,话说,他该怎么管教这一群大爷样的动物啊?
男人伟岸的身躯忽而出现在了眼前,挡着了他看向另一个人的目光。
赵烛隐还没来得及回话,聂昕之率先表明态度:“不是你的过错,赵是从后门潜入,本非君子所为。”
“老大……”
郁容闻言,仍有些不好意思,绕开男人,再度问向赵烛隐:“烛隐兄伤得如何,可要涂擦些药膏?”
“他随身携带着你制作的生肌膏。”回话的仍是聂昕之。
郁容便舒了口气,笑道:“刚才那一下应该不至于啄破皮,生肌膏涂一两次便差不多了。”
“容儿。”
郁容闻声抬头:“昕之兄?”
聂昕之话锋一转,平静地开口问:“可否替我查看一下背后的膏贴是否需要更换?”
郁容一惊:“怎么,你受伤了?”
男人浑然不在意地说了句:“一点小冲撞。”
郁容将信将疑,能让这男人直言“示弱”的伤势,怕是轻不到哪里去。
如此思量,他便毫不迟疑:“且随我去药室。”
聂昕之淡声道谢:“劳烦。”
“喂,老大……”
赵烛隐嘴巴张了又合,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瞬间被所有人遗忘到一边。
半晌,不能言语。
许久之后,有人悠然长叹。
“色相惑人啊!”
“哎呀——”
“小鱼大夫救命……”
威风凛凛的大公鸡,追着青年郎卫满院子扑棱。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团子不给吃的雷
1.7
外面, 鸡飞狗跳。
药室里,郁容忙着给聂昕之换药, 一时之间顾不上其他人。
男人脱去了上衣, 裸着后背,只见在其后脊之上贴着一片膏贴。
撕去药贴,郁容看了看男人的伤势, 果然是“一点小冲撞”吗,伤得不严重。尽管如此,他仍旧尽职尽责,边给对方换用疗治外伤所用的药油,边以掌心施力, 轻按慢揉在伤处。
“这是我新配制的药油,”郁容一面按着摩, 一面说道, “效果应该挺好的,最多再擦个三两天,你这点伤就没事了。”
聂昕之低低地应着。
余光瞥到被换下扔在旁边的药贴,郁容笑言:“你们逆鸧卫没钱吗?用的药也太差了吧?”
聂昕之淡声表示:“赵是买的。”
郁容默了, 遂是叹道:“下回托人买药还是找个靠谱的……说错了,还是别受伤了, 没有下回。”暗想, 烛隐兄到底是怎么想的,买的膏药确有活血止痛之效,可这一类药贴主要用于妇女行经前后, 于疗治跌打损伤上效果微小。
聂昕之的回应是又一声“嗯”。
按压揉搓了少刻,郁容不自觉地放柔语调:“可还疼?”
“微有痛感。”
“这样……”郁容轻点着头,“我再轻点。”
气氛沉静,药室里一时无人出声。
郁容专注地替男人做着推拿。
尽管伤势轻微,上点药油搓巴两下便大差不差了,不过这男人到底与他以往的那些病人不一般,享受一把特殊待遇,没毛病——当然,他其实在心里没这样想过,却在行动上下意识地表示出了这份不同。
“好了。”
良久,郁容舒了口气,放开手站了起来——药室东西多,可活动空间有些狭窄,小榻又太小了,一直别着身,半身的重量压在屈起的左腿上——待到脚尖触地,忽觉一阵酸麻,小腿遂是软了一下。
腰身猛然被一只强有力的胳膊揽住。
郁容转头对男人笑了笑:“多谢了,昕之兄。”
事实上,腿脚发麻不是什么紧要的事,缓过劲倒不至于真会摔倒……对方出手相助却是多此一举了。
“小心。”聂昕之沉声叮嘱。
两人离得太近,近到身体相贴,郁容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呼出的气息。瞬时,鸡皮疙瘩起了全身,酥麻的不止是腿脚,整颗心脏都微微颤动了起来。
可算知道,什么是荷尔蒙爆表了,咳!
刚刚还极具敬业精神,面对男人的身体丝毫没想歪的少年大夫,此刻贴近着男人裸.露的胸膛,思绪有点不受控制……
不自在到了极点。
“那个……”郁容清了清嗓子,下意识地伸手想推开男人,待目光落在对方的腹肌之上,眼神有些飘忽,“你先放开我?”
聂昕之仿佛浑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语气不见起伏,隐含的关切却不容忽视:“可站得住?”
郁容语带急切:“没问题的。”
如此,聂昕之便松开了双臂。
郁容瞟了瞟男人的身躯,下一刻又转移视线,余光留意到男人仍没穿衣服的打算,不由得抬手轻触着鼻翼:“昕之兄还是把衣服穿上吧?”语气微顿,又道,“今天有点凉,别冻着了。”
忘了再过数日便是夏至。
聂昕之没表示疑义,闻言应了一声,这便捡起外衣。
郁容偏头看向半掩的窗户,心情是囧囧的——怎么感觉自己,跟那些偷窥女孩子的色.狼似的,看到男人裸.身就意马心猿什么的,节操真是碎了一地……
这年的春天着实漫长啊。
“哟,小鱼大夫。”
怀抱着大公鸡的赵烛隐一看到少年大夫便笑意盈盈地打起了招呼。
看着这人的造型,郁容迟疑道:“烛隐兄这是……”
“哈哈,我跟红兄在探讨人生呢!”
郁容:“……”
“红兄”是个什么鬼?
旋即,想到了小河喊大公鸡为“小红”,他不由得黑线——早先觉得这人性格跳脱了些,没想到本性竟是如此脱线,联想到对方买的妇女行经活血之用的药贴,瞬时又释然了。
“烛隐兄怎么突然过来了?”郁容转而问起正事。
说起来,他与好几名逆鸧郎卫,皆建立了不错的交情,尤其眼前这位,称得上是朋友了,可,除了聂昕之外,他们之中没谁老爱往这穷乡僻壤之地跑——“穷乡僻壤”之说是相对繁华的京城而言的——当然了,后来他才知道,隔三差五过来“串门”的某个男人,其实不过是居心“不.轨”罢了。
“没什么,”赵烛隐嘴上跑马,“多日不见小鱼大夫,是甚为惦念……”
“赵是。”聂昕之的嗓音倏而响起。
赵烛隐猛地被口水呛住了,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一个不留神,“红兄”就从他手臂间挣脱了。大公鸡飞落下地之前,不忘在他脸颊上啄了一口。
“嗷——”
吓得郁容一跳,连忙跑到娃娃脸跟前,替他检查了一下啄伤……破了皮,好在伤得不严重,看来大公鸡是“喙下留情”了。
仍有些后怕,公鸡到底不具备人的思维,万一刚刚啄到的是眼睛,后果不堪设想。
……虽说,赵烛隐也是有点自作自受的感觉。
半晌。
娃娃脸青年半张脸顶着了一块膏药,总算正经了起来,老老实实地说起了来意:“我等在南疆发现了一种神木,问那些老家伙没人说得清楚,便想请小鱼大夫掌掌眼。”
郁容一时无言以对,他是大夫,可不是植物学家,能把绝大部分中草药认识全了就顶天了,这人还真是对自己莫名信任……忽是想到什么,眼睛扫向一旁事不关己,眉目半垂,静坐喝茶的男人,莫名意会到什么。
“如是神木,”郁容打住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就事论事,“我怕也是认不得。”
赵烛隐也不失望:“小鱼大夫可以先看看。”
郁容点了点头。
老实说,他倒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植物会被称为“神木”……可别小看了古人的眼光,他们所说的“神木”,往往在药用方面,真的挺“神”的。
赵烛隐便跑去了后院,没一会儿抱着偌大的一个花盆进屋。
花盆里是半人高的……树木吧?
郁容蹙着眉头,俯身凑近细细辨识,确实有几分熟悉的感觉,又十分不确定,喃喃低语:“龙舌兰……科?”
这时,赵烛隐陡然又想起了什么,忙从袖兜里翻了翻:“这是从神木上割取的。”
郁容闻言看过去,不由得瞪大眼:“血竭?”
“血竭?”赵烛隐同样是双目明亮,语气惊喜,“小鱼大夫你的意思是,这果然是麒麟血吗?”
郁容拿过“血竭”仔细辨认,半晌摇头,见赵烛隐当即失望的表情,忙开口道:“这是龙血竭,和麒麟竭药理相似,主治功能也基本相同,其珍贵不在麒麟竭之下。”
赵烛隐被他这一说,顿时又打起了精神:“小鱼大夫你确定?”
郁容点了点头,遂是一顿,解释道:“我在无意间从南蕃商人那购得几块龙血竭,误当成了麒麟竭……后来用药出了差错,才发现了不同。”
赵烛隐不免疑问:“你不是说这龙血竭与麒麟血相似吗?”
“确实相似,”郁容说明,“却不宜互相取代……譬如龙血竭可用于止痒祛毒,麒麟血于伤科上更具强效。”
赵烛隐听罢,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随即,语气微微遗憾,“我还以为真的是麒麟血……”对上郁容的目光,略作说明,“近些年,西胡再没进献过麒麟血。”
在旻朝,麒麟血可是比雪莲、虫草更珍贵的“圣药”。
郁容默了,回忆着天.朝关于麒麟竭的记载——确实在龙血竭被发现前,竭是天.朝药材资源上的一大空白——便稍作提醒:“烛隐兄既是在南疆发觉了龙血树,龙血竭与麒麟血又是如此相近……何不再往南找寻一番,或许能有所发现。”
“你指的是南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