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宅十余亩(91)
房门被人打开,聂昕之端着盛着热水的木盆,走了进来。
见到男人,不由自主想到昨晚那个脑残的自己……郁容默默打住回忆,清了清嗓子,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便对男人说道:“兄长,这个宅子肯定有什么不对劲,今儿咱们仔细查一遍。”
聂昕之自是不会拒绝,便伺候起半残废的年轻大夫洗漱着。
好一番打点。
只觉神清气爽,郁容随口说着:“得跟周兄招呼声,总归是他家老宅。”
聂昕之淡淡出声:“周小红尚在酣睡,”微顿,补充了句,“于乱蓼之间。”
郁容:“……”
莫名心生一股怆然,难兄难弟啊!
下一刻,郁容想到什么,偏头看向男人:“你没叫醒他?”
聂昕之漫不经心道:“睡足自然醒,何需叫他。”
郁容囧了囧,暗自对周兄说了声抱歉,好歹这是夏天,乱草地上除了可能有些虫子,睡在上面绝对比房里凉快,咳。
然后就联想到了自己,昨晚要不是兄长在,他大概早上也在哪个乱七八糟的地方醒来吧?
心里升起一股气。
一定要查明,这大宅子里,到底有什么鬼魅!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散步的蜗牛 Nonononothing的雷
1.8
下着决心, 郁容没忘尚幕天席地呼呼睡着的友人,拾整一下衣服, 紧赶慢赶地出了房间。
“醒醒, 周兄。”
只见周昉祯,布衣沾满了草叶,其人倒卧野蓼间, 嘴角噙着陶醉的笑,昏沉沉地睡着,好似美梦正酣。
莫名觉得有些囧……诶?等等。
郁容俯身,捡起被周昉祯压在衣袖下的一朵……紫花曼陀罗?
不对,很不对。
光看颜色就有些奇怪, 是透着红,偏酱紫的。
再者, 细看花裂, 形态也不同寻常,既非重瓣,居然分了七裂。
变种吗?
闻不出明显的香味,郁容正想拿到鼻前细嗅, 手中却是一空。
聂昕之“劫”走了紫花:“此物微有毒,容儿且仔细。”
被新鲜的物事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某人很没义气忘掉了睡在草丛里的朋友, 忙问:“兄长可知这是什么花?看着像曼陀罗,又挺似是而非的。”
聂昕之话语简洁:“情花。”
郁容:“……”
当演武侠剧麽?
情花即是曼陀罗的说法,郁容听过一耳, 没怎么考究,毕竟小说是臆造的,怎么解释都行。
不过,天.朝自古流传的说法,人们确是认为,曼陀罗具催情之能。
因其意态旖旎,香味殊异,惹得人想入非非,往往有贼人拿它为非作歹,研末入酒食等闷人,被“闷倒”的人醒来后往往不记得发生了什么,除却被盗了财物,也不乏有可怜的女性遭殃……便是以谬传谬,传得神乎其神。
“为什么叫情花?”郁容追根究底。
且不提曼陀罗与情花一说的渊源,眼前这朵形状奇巧的紫花,到底是不是曼陀罗变种尚未知晓。
聂昕之依旧是言简意赅:“其有温肾补阳之效。”
……催情麽?
郁容觉得奇怪:“医书中没见记载啊。”当然了,旻朝的医书他根本来不及看完就是。
聂昕之解释:“非我旻国之物。”
郁容恍然大悟:“怪不得,”忍不住凑近男人,细细观察这“情花”,“真的能催情?”
聂昕之略是颔首。
郁容对自家兄长还是相信的,点了点头,张嘴欲言,突地意识到一个问题,便左右张望起来。
聂昕之疑惑:“容儿?”
郁容环顾了一圈,道:“没看到有开这花的,周兄神游之时到底走了多少路?”
聂昕之淡声说:“祠堂附近可见情花。”
郁容闻言眼神一亮:“我们去祠堂……啊,给忘了周兄。”
转头,看到睡得香甜的周昉祯,瞬时囧了——
这家伙到底有多劳累,不提乱蓼之间睡得舒不舒服,他跟兄长叨叨了大半天,竟也没能吵醒。
“周兄醒醒……周兄?周兄!”
叫魂似的,喊了好半天,周昉祯才恋恋不舍地从美梦中醒来,嘴里还在咕哝着什么。
见状,郁容黑线,遂是神色微凛,凝眉端详着这人的面相。
“小郁大夫?”
半晌,周昉祯总算清醒了,眼神仍是发着飘。
眉头蹙起,郁容的表情变得愈发严肃了。
周昉祯被盯得莫名,迟疑着询问:“可是哪里不对?”
郁容默了默,也是几分不确定,想了想,反问:“周兄可觉……身体空虚?”
周昉祯有些没懂,起身站了起来,忽是双腿一软,得幸亏被人及时扶了一把,好歹没摔了个前趴地。
郁容这下可以肯定了,周兄他昨晚又纵.欲过度,乃至近乎精尽气绝。
听起来好笑,却绝不能当做玩笑。
显然,周昉祯自己也有些懵。
郁容转而再问:“周兄昨夜又见到了云梦仙子吗?”
周昉祯点头,语气微忙,解释:“并非我故意不听小郁大夫的忠告,只是……”有些难以启齿,犹豫了少刻,终归说了句,“神游之时,神志恍惚,竟是什么也记不得了。”
郁容这一回没丝毫怀疑,毕竟,昨夜他也经历了一把,尽管他没像周兄这样,记不清事情经过,但在当时,自己的大脑确实完全不听指挥。
不再乱琢磨,他直接说道:“我欲与兄长探查四周,周兄……”原考虑到对方“亏损”的厉害,想着让其回屋休整,转而思及此间鬼魅,放他一个人实在不□□心,遂话锋一转,问,“行动还方便吗?”
也是这回走得急,医药箱里的药材不齐备,否则可以当场抓药煎了给周兄喝。
周昉祯翼翼小心地走了几步,身体像是缓过劲儿,没再出现趔趄。
他舒了口气,回:“还好,腿脚略有虚浮之感,想是睡蒙了。”
郁容看向他的兄长:“先去祠堂看看?”
聂昕之微微点头。
周昉祯在一旁不解地问:“为何先去祠堂?”
郁容指了指聂昕之拿在手里的紫花:“这花粘在你的衣服上,兄长说祠堂那儿有。”
周昉祯恍悟,亦步亦趋地跟上二人的脚步,忽而又小声道:“祠堂在何处?”
“在……”郁容默默阖上嘴,第一次来,他哪里知道,语气一换,问,“周兄竟也不知?”
周昉祯说明:“我自小生长在邹良。”
郁容也没觉得奇怪,换了个问题:“这情花,周兄此前可有见到过?”
周昉祯摇着头,动作忽是一顿,思索了好半天,语气不确定:“好似于仙境之中看过?记不清了。”
郁容瞬时来了精神,感觉真相即将揭晓。
便这时,他们顺着乱草杂生的小道,寻到了距离主院极远的祠堂。
第一眼就是一左一右,高大几米的花木。
荫绿点缀着紫英,煞是好看。
郁容职业病发作,绕着花木转了一圈,犯着嘀咕。
乍一看以为是木本曼陀罗,近观却是四不像。
花没什么味儿,大叶散着一股浓郁的近似石楠花的气味……怪不得叫情花。
在他跑题地研究这情花,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想着要不再拿系统鉴个定时,早一步进了祠堂的人发出一声惊呼。
郁容回过神,赶忙跟上前,尚未进屋,就被满祠堂的欢喜天画像给吓了一把。
太,太,太污了。
眼睛滴溜溜地转,下一刻被捂着了。
敛起一丝不明所以的小小遗憾,郁容义正言辞道:“兄长松手,周兄好像发现了什么。”
那头,周昉祯极为配合,道:“这佛像转开后有个小门。”
满心好奇的郁容,当即拉下聂昕之的手,无心观察那些画像,疾步走到周昉祯指示的墙角那尊佛像前。
经年累月无人打点的佛像,破损厉害,原是木头制的,许多部位散落了,几乎只余木板主体。
有个翘起,正好充当一回把手,无需费太多的力气,借之便打开了“门”。
略感惊奇。
郁容弯着腰,从门洞传出去,眼前是好一片郁郁葱葱。
树林,应该与后院墙外的那一片竹林连在一起的。
没有明显的路,地上茂草交错……嗯?
郁容俯身就要伸手,聂昕之抢先一步替他扒开了斜倒的、有半人高的野蓼。
是一条小路,尽管挺隐蔽的,但能看得出来,常年有人经过。
抬头,郁容看着比他还迷惑的周昉祯……好罢,就知道没的问了,不如问他兄长。
“兄长?”
聂昕之依旧没什么表情,淡声道:“可往树林深处。”
这是自然。
大宅里看不出蹊跷,偏偏这里有条隐蔽的小道,事实很明显了。
一行三人,顺着小路往前。
行至了四五丈,乱蓼就明显少了,践踏形成的小道更加显眼,穿行在密林间,少有阻道,便愈发自如。
走着,走着,树木稀疏了。
在祠堂前看到的情花,渐渐多了,强烈的石楠花香味直钻入鼻腔,惹得郁容险些没打喷嚏。
过了成片的情花树,杂树渐渐又密集了。
郁容倏而止步,他看到了一座小木屋。
“要进去看看吗?”
聂昕之二话没说,上前三两下,打开了木屋上锁的门。
郁容好奇地探头张望——
一张床。
除此什么都没有。
感觉白欢喜了一场。
“仙、仙子!”这是周昉祯的一声惊呼。
惊得郁容回了神,顺着声音看去,只见周兄傻愣愣地站在被他忽视的纸画前。
纸画挂在墙上,画中美人,香肩半露,神态迷离……便是不懂欣赏这个时代画作的现代人,也能感受到一种独特的美。
然,再美,这也只是一幅画。
难不成,周兄的云梦仙子还能是画中美人麽?
1.8
除非画中美人能跑到现实中来, 否则……
郁容微微眯了下眼,适才给周兄望诊了一把, 可以确定这家伙昨晚行过房, 还是特别激烈的,恨不得将其人“榨干”的那种。
绝不可能单单是幻觉,或者做春.梦, 就让其一下子变“虚”了。
暗自琢磨,郁容没管对着美人图愣愣失神的友人,踱着步子,在小木屋里转悠了两圈,对现场进行一番观察, 不错过一沙一尘……夸张了。
事实上,无需怎么细致, 他就觉察出这儿的猫腻。
最直观的感觉是, 太干净了。
看似空无一物的床铺,其上铺着一层竹簟,凑近细看,竟没有一点儿的灰尘, 或者什么特殊的气味,好似……
起码就在这一二天, 有人在这睡过。
再看地面, 轧得平整的土地,郁容判断这里不久前,才被人打扫过。
“兄长你以为如何?”
听着年轻大夫的分析, 聂昕之没作评述,只是三两步走到木屋唯一的小窗前,推开当做窗扇的木板,伸手探到了外面。
郁容好奇地跟过去:“可是有什么东西?”
少刻,男人摸到一样物件,直接递给了他,道:“看看。”
油灯啊。
郁容拿在手里,盯着半晌,翻来覆去,怎么看都普通得很……诶?
尽管观察与分析能力不如兄长,但作为医者,他却是有一双好用到几近敏感的鼻子。
极浅淡的香味儿,闻着有三分像麝香。
郁容陡地提起了精神,抽出一块布帕,翼翼小心地将沾着灯油的木塞子取出,拿近细嗅着,小木塞自带一股奇妙的气味。
沉吟了一刻钟。
郁容倏而将油灯与木塞子放在窗口,一脸恍悟的表情,嘴里叨咕:“真蠢……我早该想到的。”看向聂昕之,道,“这木塞子就是情花木吧?”
男人回:“可能。”
郁容嘴角扬起:“去外面折根情花木枝子,就能确定。”
想到昨晚,自己跟吃了那啥药似的亢奋,十之七八跟油灯的木塞子脱不开干系。
有些植物的毒性不强,但经火燃烧冒出的烟,人若同时处在一个密闭的空间,药气顺着鼻口入了体内,药效缓缓积聚,常常会着道着得神不知鬼不觉。
也是不巧,他们借宿的客房久未住人,烟尘与霉味浓烈,若非存心,不太可能留意灯火燃烧所散发出的清香。
要知道,寻常用油灯,燃烧之间也是免不了有些气味的。
年轻大夫当即行动,出了小木屋,随意寻了棵情花树,折断一截,又在地上捡起枯枝,仔细观察、辨识。
尽管不能十成的肯定,但几乎可作推断,油灯木塞是这情花木所致。
为了验证推测,郁容散了一些贡献度,请系统鉴定。
结果令人“惊喜”。
情花,大名就叫情花,许是其花、果形态,包括其所含的成分,与曼陀罗有几分相似,系统拟名木本凹叶紫曼。
与曼陀罗催情一说属于没根据的谬传不一样,这情花还真是名副其实的情花,单看其归经,走的是肾肝二经,具有补肾阳、强盘骨之能,主治性.功能不足,亦对风湿痹痛有奇效。
发现一味新药材,郁容自是欣喜不已,再看系统描述,这情花外表看着像曼陀罗,性味功效堪比是加强版的淫羊藿。
意味着,其药性峻猛,对症用药时,效果更强力。
但,于此同时,肾脏功能正常的男人,用了这玩意儿,就会兴奋不已,性亢至极,进而需索旺盛,性.交频度,严重者导致阴竭阳脱,危害到身体健康。
精尽人亡非戏谑之言。
待到郁容看到情花伍用说明时,纠结了他一早上的谜题,彻底被揭开了谜底。
情花药效虽猛,但只要不是服食其花、果等,一般性的皮肤接触,对人体的影响不大。
却有个例外。
情花与天仙子一旦碰撞,即会发生奇妙的化学反应。
情花木燃烧的气烟,被人吸入,正常情况下,不过是多了些“兴致”,但若在此前饮食了天仙子,哪怕服用含量微弱,亦如星火引发燎原。
不但天仙子致幻的效果增强百倍,情花木的催情作用也是呈几何级别增进。
因此人一旦中招了,精神遂极度亢奋,性.欲随之强盛。且因幻觉,神志迷昧,若有人在其耳边刻意以语言诱导,甚者能达到“催眠”之效。
听着神乎其神,不过世界之大,本就无奇不有。
郁容默默收回系统界面,长长地舒了口气。
周兄的神游之症,有了合理的解释。
譬如他模糊记得的“仙境”,百卉含英,约莫就是这一片盛开的情花。从系统说明可知,情花花期极长,阴历四月初初盛开,到九月末才彻底凋谢。周昉祯刚到这儿时,正值情花花期。
另有些关于梦境的记忆,诸如仙乐缥缈,极可能是致幻的效果。
然后,梦境主角,云梦仙子……必确有其人。
“兄长,”郁容推断,“周兄梦到的仙子,想必就是这小木屋的主人。”
聂昕之不予置否:“或长居附近。”
郁容颔首:“来的时候看到树林那边有住家的。”
周昉祯的声音在这时插入,带着几分恍惚:“……能找到云梦仙子吗?”
郁容:“……”
周兄怕不是傻,肾都被榨干了,还“仙子”“仙子”的。
这可是迷.奸,做出这种事的人是在犯罪。
尽管吧,一个大男人被迷.奸,听着挺囧,却无法掩饰事件的性质,十分恶劣。
周兄若是换个性别,性子激烈的,恐是早就想不开,一死了之了——毕竟这个时代,人们极看重女性的贞洁,甚者堪比性命之重要。
聂昕之没搭理周昉祯,跟他家容儿说:“木屋之后,亦有隐蔽小道。”
“走,我们去看看。”
说不准就能找到周兄的云梦仙子呢!
小木屋再往后,穿过树林就是一个水凼。
隔着水凼相望,那边是个庄子。
靠近水,野草长得极深,几乎快没过郁容的头顶了。
便在这看似无路可走的乱蓼间,他们发现了一条新被人践踏出的小道。
小道沿着水凼,绕了一圈,终止在大片竹林前,竹林那边是一座青砖黛瓦的大院。
郁容顿住步伐,偏头看向他家兄长:“还要往前吗?”
聂昕之神色淡淡:“无需顾虑。”
郁容不自觉地扬了扬眉,狐疑地盯着男人看:“兄长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聂昕之道:“作案之人应为三个女人。”
郁容眨了眨眼睛,语气迟疑,不敢相信:“三、三个女人?”
周昉祯默默地在一旁听着,闻言亦是震惊不已。
抱着又要崩碎的三观,郁容不死心地追问:“兄长为什么会作出这般推断?依据为何?”
聂昕之有问必答,不愧是专业人士:“涉案手法不似男性,于野地间,零星可见三类女性足迹。”
郁容微微张大双目。
居然会看足迹啊……厉害了,我的兄长!
聂昕之继续道:“周小红所收信物,共有三件,可观三人秉性殊异。”
郁容闻言,更是结舌了。
久久不能言。
直到,不经意地瞥到友人一言难尽的表情,仿佛可见其同样摇摇欲坠的三观,郁容回过神,暗自惊奇,周兄与时下男性不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