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宅十余亩(21)
如此想着,郁容立刻打消了那一点心动,没有拐弯抹角:“抱歉,在下的精力有限,怕是……”
既是契了“代理”合约,便放手交由林三哥处理买卖上的事,自己在商业上又不擅长,没的为此浪费心神……若匡万春堂当真看重牙膏、药皂这一类产品,可以直接去找林三哥。
遭拒绝的匡英,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知了少年大夫的难处,十分贴心地给出了建设性的建议:“忙不过来的话,小郁大夫何不雇一些人力应付琐细杂务,或可收几个学徒作帮手?”
郁容愣了愣。被这么一提醒,倒是突然意识到,屋前屋后拢共有好几亩的地,正适宜种植药材什么的,光靠他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更别提,来年还打算买或租上几亩田地,种植粮食果菜,和常用而需求量大的药草……确实得考虑雇佣一些人手。
心里这么琢磨着,少年大夫仍是表示:“不才也只是粗通医术,远不够资格收学徒。”
匡英笑了:“小郁大夫你真是太谦虚了。”
郁容含笑不语。
这前后交谈,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匡英见一时说服不了少年大夫,终究没有强求,适逢早宴开席,很给面子留下吃了一顿。等宴席结束,再度道一声贺喜,这才与对方辞别,带着乖巧装透明人的匡秀,离开了青帘。
郁容送客送到村口,目送人走远了,转身欲回,便是一道熟悉的身影闯入了视野。
“昕之兄,你来啦,”少年大夫笑盈盈地迎了过去,“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抱歉,来迟了。”
说好了卯前必到,现在却是巳正了。
郁容不在意地摇了摇头:“昕之兄如果很忙的话,其实可以不必亲自赶过来的,”开玩笑地说,“反正贺仪我已经收到啦。”
聂昕之淡声表示:“事情处理完了。”
具体什么事情,郁容很好地按捺着了好奇心,微微点了点头,语气一转:“可惜宴席刚结束……你吃了早饭没?”
男人不在意地回:“吃了。”
“还好还好,”少年大夫轻拍着胸,故作庆幸,“要是饿着了指挥使大人,可真是小人的罪过。”
聂昕之语气淡然:“无碍。”
郁容眉眼弯弯,忍不住笑开了。
被笑声吸引了注意力,聂昕之的目光落在了少年大夫的眼睛上,沉默少许,忽是问:“那是谁?”
“什么?”
郁容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送的人。”
少年大夫“哦”了一声,也不隐瞒:“匡万春堂的大东家,你知道不?就是那个很出名的南船北马。”
聂昕之颔首:“匡英。”
郁容讶然:“你认识?”
“不过是有所耳闻。”
少年大夫回过味,不由得失笑。
怎么忘了,这一位可是逆鸧卫指挥使,消息灵通得很……更遑论,坐拥匡万春堂和南船北马的匡英,必是声名远扬,也就他这种初来乍到的,比较孤陋寡闻罢了。
“匡英其人,无利不起早,他寻你有何事?”
男人问得理所当然,郁容也没觉得哪里不对,自然而然地说明了匡英的来意。
没提及匡秀想买保荐书的事,反正是未遂。那匡大东家到底是一片诚意,没必要多上一嘴,万一未遂之事也得挨罚……“花公鸡”一看就细皮嫩肉的吃不得苦,怕是受不住几板子挨的。
想是这样想,郁容莫名有些心虚。
听了少年大夫的说明,聂昕之没再多问了。
郁容犹豫了一下:“昕之兄可知匡大东家……”顿了顿,还是问出口,“大概是什么样的人?”
预感没出错的话,往后说不得与匡万春堂还有生意上的往来。若是提前弄清楚对方的信誉什么的,心里有个底,日后也好行事。
聂昕之只用几个字作出了对匡英的评价:“优秀的商人。”言语微顿,“他应是知晓了你我的关系。”
什么关系啊?郁容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意会到男人话语里的深意,不自觉地皱起眉:“所以他其实是想通过我,和你攀上关系?”
身为逆鸧卫指挥使,同时有着嗣信王这一重身份,不用说无数人都想与之搭上关系吧?
某指挥使的视线不离少年大夫:“不必多想。”
郁容也不是喜欢纠结的性子,很快就释然了:“这算什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对,不是这个说法,”咳,他又不是鸡犬,语气一转,笑道,“看来保安郎大人没说错,昕之兄平常真的不喜欢与人往来吧……以后会不会有更多的人,想借助我来接近你?”
“不会。”
“嗯?”
聂昕之语气淡淡:“你不喜欢,就不会有居心叵测的人可以接近你。”
这是什么意思?
郁容侧首,微扬起脖子,看向男人的目光隐含疑问。
聂昕之没有再仔细解释什么。
少年大夫暗自琢磨了一下,片刻之后,忽是弄懂了男人的意思,心情便一下子轻快了许多。他其实不太在意被人当成“跳板”,却不想因为自己的疏忽,万一一个不留神,给他这位指挥使朋友带来了什么麻烦……会愧疚死的。
“……还以为我做的牙膏真那么厉害,引得匡大东家不辞辛苦,也得在百忙之中抽时间跑这一趟呢!”少年大夫故作感慨。
“无需妄自菲薄。”聂昕之没管对方是不是在开玩笑,认真地回道,“你做得很好。”略作沉吟,道,“匡英若再上门……在商言商,不必顾虑太多。”
郁容笑了笑:“我知道了。”
匡万春堂甚么的遂被抛到了天外,少年大夫的心思又转回到自己的房子上了,便领着聂昕之——他在此间结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带着分享的心情,邀请对方一起去参观他的新家。
按照习俗,新屋的最后一片瓦,必要在喜宴开始前盖上去。
上午的宴席已经散了,意味着新屋其实已经完全修建好了。
现场,匠工们仍旧热火朝天地忙着,不过是在做最后的修补工作,赶在午时前收尾结束……过了午时就不吉利了。
穿过了大半个村子,走过小横沟上的独木桥,顺着大埂道直往东去,走上一里多的路,终于到了新屋……距离当真有些远,却极合少年大夫的心意。
青帘的村风整体上是不错的,但有着十分丰富的农村生活经验的郁容,很清楚那些说三道四、家长里短的,有时候是多么的烦人。
住远一点,正好跟村子里的大多数人,保持现如今这般不亲不远的距离……图个清净。
绿水安静地绕过水湾,沿岸围上了一圈的木栅栏,形成了一个半开放式、开朗的大院子。
从木栅栏的门口看向院子,正中央呈“冂”形的新房子,以大木作构架,青砖、灰石修筑的墙体,是典型的新安府建筑风格,看着既别致又不乏大气。
郁容站在木栅栏外,欣赏着自己的新家,是心满又意足。
“昕之兄,你看如何?”
聂昕之略作打量,耿直地表示:“小了。”
“嗯……诶?”
郁容瞪着男人,左右厢加上正屋,分隔成七间,实际上却有九间大小的房子……居然被嫌“小了”?
聂昕之好像没意会到少年大夫的意思,肯定道:“太小了。”
“小”之前还强调了“太”……
郁容有点纳闷:“那,昕之兄的家又是多大?”
“不大,只在一百二十亩。”
“……”
少见多怪的少年大夫被男人的“壕”气给深深地震住了。
看看自家的新屋,连房子带前后空地和小水凼,总共五亩的地……真觉得已经是非常、非常的大了。
一百二十亩,又是什么概念?!
心态良好如郁容,忍不住想羡慕嫉妒恨了,下一刻陡然便想起了这男人的真正身份……好吧,一百二十亩的王府,也许、确实不算太大?
少年大夫收拾好心情,不再跟身旁人嘚瑟——土豪什么的不能比——穿过栅栏门,继续参观自己的新家。
坐北朝南的是正屋,隔成了三间,走正门进了堂屋,和外墙不一样,内里采取的是木结构,左为书房,右边卧室,可通行双人的房门,朝堂屋开着。
屋里尚且空空的,家具什么的,请了木匠、篾匠,已经打造好了,之前没地搁,说好在今天全部送上门。
逛了一圈,二人出了堂屋。
和普通的乡村户不一样,郁容在规划时,仿照了城内的房屋结构,请匠工们给这座青砖灰瓦房修了三面连通的檐廊。
顺着檐廊,东西皆是两间半。
所谓“半间”,占地实际也有一间的大小,为南北两间中央的“厅”,鉴于正面没修墙壁,只能称之为半间。
郁容领着聂昕之先逛了逛东侧的两间半。
南北两间,门是相对开着的。靠北的,贴着正屋的书房,门头上钉着小木牌,上刻着“静室”二字,描了墨,十分显眼。这静室,实际是工作间,以后制药什么的,就在这里进行。
半敞的厅便是平常处理药材的地方,靠墙还修了个奇特的小灶,不是用来煮饭的,专作炮制药材之用。
越过这半间的厅,与静室对门,是“药室”,显而易见,是存放药材与成药的地方,等家具来了,这里将会摆满中药柜。
西边的两间半,跟对面是一模一样的结构。毗邻主卧的北间,留作客房,以备不时之需;客房对门的南间,郁容让人挂上了诊室的牌子……往后就专门在这里接待上门的病人。
农家小院的布局并不复杂,又是空房子,挨个房间走一遍,也费不了半刻钟的时间。
不过,还没逛完。
回到正屋,穿堂出去,是后院,同样顺墙修了檐廊。檐廊连着左右,各有一座面积大小与高度皆无法跟前院的房子相比的小屋。
西屋主要是谷仓,除了储备粮食,农作工具什么的,包括一些杂物,都放在这里。谷仓下面有一个地窖,地窖的空间十分之大,用途无需赘述。
东屋便是厨房兼柴房了。
厨房前,在空地上,挖了一口深水井。
这块高地,南有小横沟,东北是大横沟,西北又有一个水凼……怎么看,都不缺水,用不到水井。不管是营造行的行老,或者老里长,之前都劝过,挖井费工又费钱,完全不需要。
郁容却是坚持不改变主意。
没办法……
只要一想到,同一条水流,有人在上游洗衣服,有人在中游洗菜,下游更是刷便桶的、拿粪瓢舀水的……少年大夫就觉得恶寒不已。
再想想,之前发生白鹫镇的伤寒,可不正是伤寒杆菌通过水源,形成了“粪—口”传播的循环,才使得越来越多的人感染上了疫病吗?
挖一个深水井,非常、非常有必要。
厨房、卧室、书房等,作各种用途的房间都有了,还有一样不能少。
茅厕。
选在了离主屋与水源最远的地方建立。内里,采取了现代式的隔板间,旁边摆一个水缸,里面装满水,留作方便之后冲洗之用。
与茅厕隔着大半个后院,遥遥相望的是搭在水凼附近的一个窝棚。
从行老那听说,京城包括新安府这一片,有不少富贵人家,专门修温室,用以冬天种花的——据说温室种出的菜,水分不够、叶子黄蔫,所以能建得起温室的,没什么人拿它种菜。
温室建造复杂,造价昂贵,郁容没那么多资本,可考虑到种植药材的需要,还是请行老仿制了个低价低配版的温室……冬天通过烧炭烧水,也能进行一些反季栽种。
五亩的空地,除了建在中间的房子,围了一圈木栅栏之外,便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郁容一边走一边盘算,怎么利用这一大片土地。
十月(阴历)已是入冬了。
系统奖励的,以及在集市收集到的种子,不适合现在萌发、栽培。
所以……
暂时只能种菜了?
听到少年大夫的嘀咕,聂昕之忽然出声:“移栽树。”
郁容恍然。
也是。现在没到最冷的时候,平均气温应该在零上,移栽树还来得及。
主要是,这一片原是菜地什么的,地势比周遭高,光秃秃的一片,就算多了一道木栅栏,老远地看过来,这里的一切仍是一目了然……
在外围种一圈树木,可以遮挡窥视的目光,且待到夏季炎热,树木成荫,在这个没有空调电扇的时代,算是个乘凉的好去处。
“移栽些什么树好?”
解决了一个问题,又来了新问题。
没想到,聂昕之倒真给了建议:“桃树。”
“桃树……”郁容沉吟道,“桃花开起来很漂亮,果子也好吃,树皮、根茎和桃胶都能入药……就移栽它吧,听说王家沟有桃园,这两天忙过了就去买桃树。”
有了桃树,当然少不了梨树。
梨树在冬季同样休眠,亦可移种,除此,还可以栽些梅树、腊梅等……既具观赏性又有药用价值。
不过,新安府最常见的还是柳树。
郁容想了想,柳树易活,没必要费大工夫、精力与金钱去移栽,等明年早春,顺着水湾扦插一圈的柳枝就可以了。
里里外外把新屋逛了几遍,差不多接近午时时,收尾的工作也终于结束了。
匠工们收拾家伙,结伴去了客栈,等待半下午的宴席。
行老随郁容去了义庄,结算剩余的工钱。
这边刚算好了钱,外头听到有人在喊“小郁大夫”。
——木工送来了家具,正巧,篾匠前后脚跟着也到了。
一时,少年大夫忙得焦头烂额。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渊鱼风雨的雷
1.1
行老领着工钱走了, 郁容忙去迎接木工和篾匠。
才寒暄了几句,正清点着家具, 桶匠又推着一板车大大小小的桶盆来了。
像是一起约好了似的, 不到一刻钟,棉坊也来人了……早先送去的五十斤棉花全都打完,做成了长宽与薄厚不一好几床的棉胎。
少年大夫分.身乏术, 只好一个一个地招待。
付清了最后一笔款项,百宝盒里的银钱只剩下少少的一点了……便是郁容在花钱方面一向看得开,此时也难免有点肉疼,等看到散放了满院的东西,心情瞬间被治愈了。
身着便服的某指挥使大人, 刻意降低了存在感,安安静静地坐在简易书桌前, 随手翻阅着一本杂记。
郁容长舒了一口气, 回屋这才发现,刚才忙得把客人都给忘在了一边,心里顿时生出几分歉意:“抱歉啊,昕之兄, 这边太乱了,没能好好招待你……”
聂昕之微摇头, 并不在意:“无碍。”
少年大夫笑了笑, 也不跟自己的朋友客气:“我得尽快把这些搬去新屋,昕之兄你自便。”
一院子的家具、物什,收拾、整理, 再搬运,十分不方便。
不由觉得失策,早该让人直接送新屋去……真是忙昏了头,脑子短路了。
好在有板推车,大小号各一辆,也是请木工打造的,刚送过来就地组装好的,正适合现在拿来装运东西。
东西太多了,加上原本一些家当,以一人之力,怕是整个下午都搬不完……新屋距离义庄有些远,绕了路,走一趟来回,得有七八里路了。
郁容盘算着跑一趟客栈,请几位零工过来帮忙搬运。
聂昕之发话阻止了他,在少年大夫莫名的眼神中,出了义庄,没半刻钟又回了,身后跟着四名郎卫。
郁容默了……
想不通,这些人从哪就突然冒了出来。
聂昕之一声令下,几人当即行动了起来,利索地收拾起物什,将家具装载到板推车上。
着实有一种大材小用的感觉。
有了现成的帮手,郁容也不客气,否则岂不是辜负人家的一番好意?
——再者,这几位郎卫,看着面善……当日在白鹫镇,朝夕相处了一个月的时间,大家差不多混熟了,彼此关系还不错,比如那边,看着文文弱弱、实际武力值爆表名叫安朗犀的,便是之前嫌一两银子太少、自掏腰包补贴“猫粮费”,导致三只猫儿飞快发福的“罪魁祸首”。
回头请大家吃一顿酒罢!
郁容暗想。
工钱什么就算了,这些逆鸧郎卫,各个家底丰厚得很,谁都看不上几个文钱。
正直青壮年的汉子们,干起活来麻利得很,郁容想帮忙,根本就插不上手,只能作个发号施令的指挥,看他们迅速跑几个来回……
半下午的功夫,所有的物件,大到木床、中药柜,小到一把篦子,一个不落,从义庄全部转移到了新屋。
搬家具的同时顺便布置新屋。
先是正屋。
按照郁容老家的习惯,方桌搭配四条长凳放在堂屋中间;上方靠墙摆上长案,东瓶西镜,案桌中央是一个小香炉;博古架安置在东侧,贴着与书屋相隔的木板墙,西侧靠墙摆放一茶水柜,左右安放两张座椅。
堂屋里的大件放置妥当,便轮到了书房……都是些常规摆设,书柜、书架、书桌、座椅等,三十平的屋子不大不小,中间摆上一道竹屏风。矮榻就安放在屏风与书架之间,正适合看书学习累了作小憩之用,先前在南船北马买到的仿西域毛毯整齐地叠放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