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宅十余亩(64)
便猛地想起……英王唤官家为“晓明”。
莫非,官家全名聂晓明?不对,官家的名应该是一个字,所以……
“晓明”到底是表字,或者小名?
不想还好,一想到这个问题,心里就像有猫在挠抓。
然而……
到底是帝王,不好直问其名讳,便是问聂昕之,对方也是他的长辈。
“容儿哪里不适?”
郁容忧郁地回了句“没有不适”。
也没说谎,不过是好奇心无法满足,被想问而不能问的问题憋得难受……罢了。
关键是,这“想问而不能问的问题”,怕永远是没人能给他解答的一个“问题”了。
1.7
一时睡不着觉的郁容, 注定没法继续睡这个觉了。
他放置在家的成药制备工具,终于被经过雁洲的郎卫带到了这里。
有了那一套装备, 制作避瘟丹什么的, 效率就能大大提高了。
经常进出疫区的郎卫,加之诸多医者,包括那些不确定是不是感染者的疑似病人, 拢共有好几千人,哪怕每人只分上一两枚,需得制备的丹药数量也多得离谱……以传统手工方式,速度慢,成药数量低, 着实供不应求。
“你在做什么?”
听到这几分熟悉的嗓音,忙碌中的郁容头也没回:“准备制药。”
周昉祯顿时来了兴致:“这些……怎么用的?要我帮忙吗?”
熄了锅炉的火, 郁容总算有空抬头, 看到青年面容略带几分苍白,精神气却还不错,不由得心里稍安,听到他的问题, 原想一口拒绝,转而注意到对方目光明亮、眼露期冀的模样, 默了下, 颔首道:“不如帮我清洗一下器皿?”
缺乏帮手确实不方便,别看这儿人多,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忙的事——主要是, 这一回制药为临时之举,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有空暇打下手的。
周昉祯也不在意被支使着“打杂”,撩起袖子,兴致勃勃地忙活起来。
一段时日没用制药工具,郁容花了不少的时间在清理、消毒上。
其后,正式开始制备起药丸。
尽管一时人手不足,好在为了方便用药,调集过来的药材一直有专人在处理。
铡轧、切碎等等,无需郁容再做这一套琐细的工作了。
直接取处理好的药材,诸如可治呕泻的藿香,杀温消菌的雄黄,清热解毒的苍术、麦冬等,总共十多味的药材进行精细加工,研为末。
捣碎的生姜滤出汁液。
按照一比三的比例,将生姜汁与药末搅拌,炼蜜成丸。
再飞净朱砂为衣,即成避瘟丹。
这一类避瘟丹,多用于表征为热证的霍乱——热证病人的数量最多——根据具体的症状、轻重程度不同等,配合着薄荷汤,陈皮汤,或者淡姜汤什么的,服食用下。
另有,以甘草、苍术、细心以及降香,加入些许石膏,同样是碾细药末,混合红枣肉,炼制梧桐子大小的避瘟丹。
此类避瘟丹,是作防治疫病、杀毒驱邪之用,用的时候直接焚烧熏烟即可。
配合石灰、雄黄消毒之法,很好地实现了对霍乱的防控。
有专用的粉药机,有一次性最高能轧制几千粒药丸的轧丸机,几种适用不同情况的避瘟丹,源源不断地被制备出来。
待得逆鸧卫,按照聂昕之的吩咐,调来了数量可观的冰片——这种须得经过水汽蒸馏提取的药材,比之一般的植物药材要稀少得多——郁容便尝试着制备“效验异常”的急救回生丹。
先行用蒸馏法炼制薄荷,分解出薄荷油,提取薄荷醇,混入能活络经血、消菌清毒的冰片。再有朱砂止呕吐,粉甘草解毒治泻的同时又有调和之效,可中和薄荷与冰片的气味。
只需这四味,即可制备同时适用寒热证的急救回生丹。
急救回生丹不仅兼治寒热,其最大的优点在于“急效”。
哪怕是霍乱重症者,一口气服用足够的数量,一般即能脱离危急险境。
不过,关于急救回生丹的药效,郁容是从书籍记载中所得知的。
这药丸是他第一次制备,也是第一次投入使用,所以效果如何,有待事实验证。
“太厉害了。”
周昉祯人还没到门口,声音老远的就传入了院子里。
一边琢磨着药方,一边手上还在忙活不停配着药的郁容,循声便看了过去。
只见青年,行动急切,面上是克制不住的激动。
郁容有些莫名:“周兄如何这般……”
“那人明明没救了,脉象也已经不明显了,吃了急救回生丹,居然真活了。”难掩激切的心情,周昉祯一边说,一边来回走动,“我一定得将这件病例写入书中。”
他念念叨叨的,与其说是跟郁容说话,不如说是自言自语。
郁容消化了对方传达的讯息,遂是惊喜:“急救回生丹真的那么有效?”
周昉祯应道:“何止有效,堪称是有起死回生之能。”
起死回生什么的,郁容觉得肯定是夸张了,大概是正好对症了。
便问起了那位感染者的情况。
周昉祯细细地作了解答。
听罢,郁容若有所思:“看起来,急救回生丹对脱证效果奇佳,在回阳救逆上不如急救回阳汤。”
或者说,久病至奄奄一息之人,配合使用急救回生丹与急救回阳汤,或有一定的把握挽回性命。
周昉祯点头,复又说了句:“这件事一定得记入书里,急救回生丹真的太神奇了……”
郁容闻言疑惑:“周兄在著书?”他听到过好几次,这人说要将什么什么写到书中。
周昉祯矜持地颔首:“我意欲走医之一道,但……”他咳了声,略有尴尬,“对药物不通,如是行医,恐怕杀人不自知。”
郁容失笑。
周昉祯继续道:“素闻,医者以仁心立德,以良术立功,敦行著说、阐述学问是为立言。”
郁容觉得他说得挺好,便点了点头附和。
周昉祯神色庄严、表情肃穆:“‘三不朽’圣人亦难至,区区汲汲但求立行成德,立言为功。”
郁容眨了眨眼,想了想,总结一下这人的意思,就是,他医术不行,所以想写一本流芳百世的医学著作?
倒是……
很伟大的志向。
想想自己,每天写个五百字恨不得以头抢地,计划要写的“小论文”连影子都没有,郁容不由得对周昉祯心生一股敬意,同时被挑起了好奇心。
“周兄的书,不知可否借我一观?”
周昉祯迟疑了一下,说明:“尚未成书。”
“这样吗……”
周昉祯又道:“小郁大夫如想看,我可以去拿手稿。”
郁容不好意思:“不必麻烦……”
周昉祯插话:“不麻烦。”顿了顿,道,“我也是有私心,著写之时有些疑虑,想请教一下小郁大夫。”
突然意识到这位是纸上谈医的“医家”,他要写的是医学论著,郁容顿时生出一丝担心,也不跟对方客气了,点头应好——不知这人具体写的是什么类型的书,万一是教学类的……庸医杀人不自知,庸医写的书怕会教出更多庸医。
没多久这边忙完了,那头,周昉祯拿着他的书稿回来了。
尚未细看,单就那厚厚一大摞的稿纸,郁容便自愧不如,遂是几许新奇地翻阅起来……
一言难尽。
郁容的心情十分复杂,不提书稿内容,他以为写了这么多字、看着也特别有学问的周昉祯,文笔一定很好。
没想到,比自己还不如。
如果说他的文笔,按照系统评价最好的在丙中,周昉祯的怕只有丁下了。
周昉祯显然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我学问不佳,这才弃儒从医。”
郁容默了默,道:“听闻周家是累世大儒之家。”
周昉祯点头:“家父正是邹良学院山长。”
厉害了……
然而,山长的儿子,文笔居然差到一定程度,也是奇了。郁容还以为,古代读过书的人,大多比自己有文化呢!
周昉祯说着,大概有些不好意思:“我以前顽劣不爱读书,”摇头,“书到用时方很少。”
郁容叹了口气,继续翻开着周昉祯的书稿,许久,忍不住摇头。
有理想是好事……
他就说,明明有个金九针防御的伯父,这人写书怎么请自己“过目”。
周昉祯期待地看向青年大夫。
迎着那隐含炙热的目光,郁容硬着头皮,开口道:“书中关于医术的描写,有些地方是不是涉及神鬼了?”
周昉祯“咦”了一声:“我都是根据真人真事写的。”
郁容直言:“那你遇到的肯定是骗子,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药是能包治百病。”
周昉祯叹了口气:“果然吗……我再改改吧?”
郁容微微笑,不再多嘴。其实,这个人的文笔虽然不好,故事写得还挺引人入胜的,如果不当成医学论著看的话。
如这般小插曲,倒是让忙碌到快窒.息的人,偶尔放松了一把精神。
忙着忙着,六月过去,七月亦逝,转眼便至中秋。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追一位大大的文,很萌的感觉,分享一下,书名:《萌宠雇佣合约》
1.7
时至秋分, 暑气渐消,终于过了温病最高发的季节。
经过两个月的救治、防控, 前后有上千医者的尽力施为, 亦有逆鸧卫竭能把控局面,霍乱疫情彻底得以控制。
至中秋当日,整整一旬, 总算没再出现第二例感染者了。
所有人紧绷的神经,到这时蓦地松弛了下来。
却不能完全懈怠。
霍乱之疫着实可怖,不容半点轻忽。
实际上,不说这一回大疫所投入的诸多人力、财力与物力,也不提在堰海与广笠两府引发的动荡、百姓所承受的损伤, 仅仅是死亡数目,前后就达到了七八百人。
即使包括郁容在内的所有医者, 已经做到了当前条件下, 所能达到的尽善尽美的程度,可总有一些救治不及的重症者。
这些人多数,或年老体迈,或是本身肾心功能有恙——就像周昉祯的小厮阿鲁一样——呕泻之证好不容易稳定了下来, 却由于引发了急性心衰、肾衰竭等并发症,等不得施救便猝尔亡死。
还有人疫病是治好了, 却元气大伤, 病愈之后调养不当,又染上厉害的伤寒,心情惧怕之下讳疾忌医, 待得病情瞒不住了,遂是无力回天了。
郁容踩着一片荒涸的黄土,立于高处,眺望着小半里外人员忙碌的场景。
是逆鸧郎卫们在处理“新鲜”死去没多久的几具尸体。
都是之前感染了霍乱又被治好的人,譬如有一人自觉死里逃生了暴饮暴食引发猝死,又如一人明明得以治愈,却诚惶诚恐,某夜里偷着“逃跑”,结果紧张之下,摔了一跤跌死了……
真正因霍乱而死亡的,尸体早先便当即处理了。
深挖的土坑里,几具尸身燃火焚烧了起来。
郁容看到火焰之光,不经意地蹙眉。
不多久,鼻腔间冲入一股焦烟味。
眉头不自觉地皱得更深,郁容蓦然撇开了视线,平复着心里隐约的作呕感。
这时,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自背后传来:“焚烧是为防温毒未尽。”
郁容微微侧首,嘴角牵起轻浅的弧度:“我明白。”
不过是焚.尸之举自然而然让人联想到了人.祭的场景……
本能地犯恶心。
聂昕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乌云蔽日,想必雨水将至,回罢。”
郁容恹恹地应了声。
正待转身,倏而听到系统提示音,心里顿时一紧,急切地打开系统面板……
“容儿?”
郁容从怔忡中倏然回过神,冲男人轻轻一笑:“突然想到,马上就是中秋,大家辛苦了这么久,兄长可想好了犒劳之法?”
聂昕之颔首:“度支分拨了犒银,所有郎卫、医官,以及参与此次施救的散户,论功行赏。”顿了顿,又补充道,“得温病者每户,按人头亦有赈钱。”
郁容:“……”
他其实要说的不是这个……算了。
“挺不错的,不知我能得多少犒银?”
“不低于百钱。”
好吧,聊胜于无。想想这一回耗费的财物,郁容觉得朝廷还有余钱发奖金和补贴,真的很不错了。
是夜。
郁容趴在桌前奋笔疾书。
“在写甚么?”
感觉到身后的温热,郁容暂且搁下手中之笔,指了指墨汁未干的纸面:“兄长且看。”
白纸黑字,书写的是“常见传染病预防与控制”。
聂昕之看了几眼,忽而将折子拿到手中,细细观阅,眼神渐渐凝重。
“还没写完。”郁容温声道,“等我将诸类方子也写下,折子便交由兄长,具体怎么做且随你。”
半晌,聂昕之将折子交还:“让容儿劳累了。”
郁容失笑着摇头:“算不得劳累,我所做的不过是誊抄而已。”
下午那会儿,系统发布了此次任务的奖励……尽管他记得,自己自始至终未有接受什么跟霍乱有关的任务。
再说奖励,这回跟以往略有不同,全是关于传染病的东西。
略作思索了一番,他大概明白了系统奖励的用意,这样的东西搁置在储物格里,实在是暴殄天物了,便干脆作个誊写人,将能写的东西全都抄了下来。
“这些是诸多……海外医家,历经数代,总结出来的。”
这样的“说明”堪称画蛇添足,其实经不住推敲。
聂昕之没有探究之意,不管他家容儿是什么说法,俱数听信。
郁容当然知道自己浑身是“破绽百出”,却丝毫没有什么担忧,
有些事他想做而不能做,或是无法做得到,只好交予他家位高权重的兄长了……这男人的能耐与手段,是十分的放心。
“这上面很多的疾病是旻国没有的,”想了想,郁容继续说道,“像这次的霍乱,应该是从南蕃传入的……”不由蹙了蹙眉,“日后兄长如再去那边,可得留心些了。”
聂昕之应了一声。
“到底是我旻国的医家厉害,”郁容轻叹,“总算,这回霍乱疫情彻底终结了。”
陡然发现自己的语气过于肯定了,一不小心就说破了嘴——就算已经没有了温病者,事实上关于疫情的警戒尚未撤销。
瞄了瞄男人,他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兄长自去忙,我再继续写……”
“夜深。”聂昕之握着了他的手,将折子合上,“且歇息罢。”
郁容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含笑点头:“也好。”
系统奖励的资料太多庞杂,整理誊抄不是一个晚上就能完成的。
语音甫落,身体就被人抱起了。
郁容对此习以为常。
不过……
聂昕之嗓音沉静:“你连日未有休息好。”
郁容勾着男人的脖子凑近,小小声道:“我现在不困。”
聂昕之面不改色。
感觉到钳制在腰身的力道骤然加重了,郁容几分愉悦地笑了。
然而……
“莫顽皮。”
郁容:“……”
怎么就是顽皮了?
这家伙,没听过“饱暖思淫.欲”吗!
当然,倒不全是因为饱暖,不过是,下午从系统处得来的消息,让他的心完全安定了。
一旦松懈,精神的疲倦便汹涌而来。
忽然就想发.泄一下。
“兄长……不想念吗?”
问完了这一句,郁容就感觉到衣服被扒了,然后一袭薄衾盖在了自己身上。
“……”
聂昕之没有同时躺倒,仍坐在床沿,见到被窝里的青年冲他瞪眼,忽地伸出手,掌心覆在那双微微张大的桃花眼上。
“睡罢。”
郁容莫名有些挫败,便嘀咕道:“莫非兄长累了?”沉吟了片刻,“也是,这些天事太多。要不,明天我做点药膳,调理……”
话没说完,被衾猛然被人掀开了。
“兄……唔!”
不论跟什么人说话,开口前都得过过脑子。
郁容疲乏地靠躺在榻上,似模似样地翻着书,心里却在深刻地作着反省。
“难受?”
有了人肉靠垫,郁容不由得换了个舒适的姿势,语气犯着懒:“我才发现你挺小心眼的。”
明明,他说的药膳又不光指补肾。
再说补肾又怎么了,肾乃先天之本,虚了累了,理当补一补。
用得着……可劲儿地折腾吗?
当然了,是很爽没错,但,需.索也得讲究适度,一旦过了头,感官上是快活了,身体却有些吃不消了!
聂昕之语气平和:“是我之过。”
郁容闻言忍俊不禁:“兄长还真是从善如流。”
这男人,想跟他闹……也闹不起来。虽然,自己原也不是爱闹的性子。
聂昕之表示他更加从善如流:“我炖了石斛杞子汤,可需再放甚么?”
郁容故意问:“是你喝,我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