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宅十余亩(123)
然而……
身高虽不足七尺,但莫名给人一种高大的错觉的……俊秀书生,洒然作了个礼:“在下乌从雨,久闻小郁大夫大名,今日得见,幸甚至哉!”
郁容下意识地挂起微笑脸,赶紧回了礼,是一套一套的客气话。
心情微妙至极。
话说,周兄真的没被人给哄了吗?
这位乌云大王,怎么看,从外形到气质,言行、姿态,都像是男的,看着是个书生,自有一股俊侠荡然的气概。
可惜郁容对辨认女扮男装没甚么经验,且对方是女性、更是朋友之妻,他总不好紧盯着打量,唯有将疑虑按捺下。
心里嘀咕着,郁容面上与周昉祯对话自如。
至于其他人……
随扈全部等在屋外,小厮阿难回到其主子身侧;
聂昕之跟着某大夫其后,是一贯的寡言少语,全神贯注地盯着他家容儿看,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目光舍不得分一丝给旁人。
郁容慢慢与周昉祯交流着近况,余光瞄到同样不怎么做声,安静听他俩说话的乌云。
这位山大王的作风,跟寨子里的居民十分不一样,颇有些君子如风的意味。
她的目光一直聚焦在周昉祯的身上,眼神专注,有一种特别……宠溺的感觉。
郁容当即被雷得不敢胡思乱想了囧。
周昉祯这时说:“时辰不早,我让乌云给你们安排住所。”
郁容自然不可能推辞,老实说走了一整天的山道,之前还接连不停地赶了近十天的路,大家需得好好休整个几日。
周昉祯又道:“后日便是……”话语含糊,大概又是“害羞”了,话锋一转,“往西的龙岩山,有很多名贵的药材,小郁大夫你不如在寨子上多住几日。”
郁容笑着应声,他确实有心想在白泥山多耗上一些时日,至于在不在这乌云寨借宿,一时不能确定,不过朋友的好意先心领了。
不再废话。
“山大王”倒是心细,待客十分周到,没探究一行人的真正身份,许是觉察出什么,将人安顿在距离寨子有小半里远的几间空屋子,附近没本地居民,通行却是方便,不远有山泉作水源。
正合了郁容,准确地说是聂昕之及其属下的心意。
这里清幽,树木遮挡了寨子那边探望的视线,确是能让生性警惕的众人,安心住下的好住所。
送走了周昉祯与其未婚妻,郁容转身没走出一步,看到道旁偌大的大石块,难得童心发作,踩踏上去,目光投远,能将附近三面的大部分景致收入视野。
“危险。”聂昕之不赞同的声音在底下响起。
郁容扬起笑,转头正要跟男人说什么,视线一不小心扫到了某处——
没走多远的周兄,忽就被“斯文书生”的山大王,给推倒在路边横倒的老树上。
便是极度不和谐的画面。
郁容一个猝不及防,被自个儿的口水给呛着了,咳得惊天动地,脚下紧接着一滑。
猛地是天旋地转。
吓得心脏差点跳出了嗓子眼。
郁容死死地巴在及时抱着了自己的兄长身上。
“可受惊了?”
聂昕之问着,低头在双目紧闭的年轻大夫额头亲吻着。
郁容慢慢放松下了紧绷的神经,暗道可不受惊吗,真没想到周兄竟是那般的……一言难尽。
明明长着一张邪魅酷拽的反派脸,怎会如此的……身娇体软易推倒?
“容儿?”
郁容敛起乱七八糟的脑补,仰脸冲男儿笑了笑,语气心虚略带讨好:“多亏了兄长眼明手快,否则容肯定要吃一遭苦头了。”
聂昕之默默不语。
郁容心知自己太不小心了,让这男人着实担了心,姿态不由放得更软了:“自今往后,我必将兄长的话语奉为圭臬。”
聂昕之淡淡出声:“无须如此,容儿只当保护好自己即可。”
郁容连“嗯”了好几声,跟小鸡啄米般点头点头。
聂昕之没追究,在其后背上轻拍了拍,道:“回屋歇憩。”
郁容继续应着声,特别乖顺地跟着男人进了木屋。
柴禾烧着烈火,吊罐里热汤呼噜噜地响着。
歇憩歇得一不小心睡着了的郁容,醒来就闻到一阵奇特的食物香气,光着脚踩在石板面的地上,好奇凑近正在烧火的男人。
“这在烧什么?”
“硬饭地藕山鸡汤。”聂昕之答。
郁容喃喃道:“地藕……啊,不会是牛大力吧?”
聂昕之诚实道:“不知,行军缺粮时尝以之代食。”
郁容闻言有些汗:兄长当年在军中,有吃过几回饱饭吗?
转而拿着汤勺,解开吊罐的盖子,在汤里搅了搅,捞出里头切成片状的根茎物。
“果然是牛大力,”郁容语气微喜,“在哪弄的?这玩意儿润肺止咳,补虚活络,可以拿回给官家调理身子用。”
再看“硬饭”,居然是土茯苓?脑子一转,遂也不觉惊奇了,在现代时,土茯苓与牛大力本就常用在一起炖补汤的。
聂昕之回答着他的问题:“硬饭与地藕是乌云寨送的,山鸡为我所捕获。”
郁容重新合上吊罐盖,靠着男人坐下:“明儿问问乌云寨的人,看他们愿不愿说这些东西从哪挖的,我们弄上一些带回去。”
没办法,牛大力与土茯苓都是药局没得卖的药材,便是有人发觉其能食用,目前看来,皆没用在治病方面。
偏偏这些植物,在旻国内陆、沿海是找不到踪迹的。
聂昕之只说:“尽皆遂容儿之愿。”
郁容笑道:“反正咱们这趟人手多嘛,伪装的又是商人,不多带些好用的药材回去可不白来这一遭麽!”
聂昕之微颔首。
“还有三七,药局里的品相参差不齐……”郁容继续叨叨着,“要是能找到天麻就好了,”忽地轻声“啊”了下,“忘了兄长这趟有任务,会不会耽误正事?”
聂昕之摇头:“无妨。”
郁容闻言,不由得狐疑地打量着这男人,所谓密令真不是借口吗?
聂昕之没再给他质疑的空隙,盛起了一份热汤:“尝尝。”
正感到饿了的某人,瞬时忘了怀疑,捻着汤匙,挑起一口汤,小心地喝了一口。
少刻,郁容夸赞:“非常棒,兄长你的厨艺进步了许多。”
聂昕之静默了一小会儿,忽道:“几分?”
郁容喝起了第二口汤,含糊问:“什么几分?”
“容儿白日里说给我加一分。”
差点被汤给呛到了。
郁容……不知该说什么,目光惊奇地打量某个男人,半晌失笑,一本正经道:“嗯,再加两分。”
聂昕之不作声了。
郁容扬扬眉,忍俊不禁,问:“兄长好像挺在意这个分数,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他就是嘴上跑马,随口一说,这男人咋的还计较了起来?
聂昕之回:“尝闻容儿说,满分一百。”
郁容“扑哧”笑了,歪着头想,想不出自己在什么情况下说这些……反正满嘴跑火车,又不犯交通法。
便是眼珠一转,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兄长何必计较一两分得失,本来就是满分加一分两分有啥区别。”
聂昕之复又沉默了。
不过,对这男人使了“他心通”的郁容心知,这家伙现在很高兴。
不由得摇摇头,偶尔有些搞不懂兄长的脑回路。
不想了。
喝汤、吃晚饭!
遂是数日的休整,便到了周昉祯的婚礼。
乌云寨的婚俗,在郁容看来,大概挺有少数民族的感觉……虽然不懂像哪个民族。
反正就是好一通热闹,平坦的空地上燃着巨大的篝火。
群魔乱舞……说错了,是一群人跳啊唱的。
郁容虽然不会唱跳,但是坐在一旁围观,也情不自禁地被这气氛感染了,嘴角笑意始终不消。
就是……
他目光投向今日的新人,好像真的是男嫁女娶……尽管明面上没说明。
看到周兄僵硬至极,但其实不过是“娇羞”的样子,心情顿时一言难尽。
短短数个月,周兄到底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变成如今这般。
郁容倒没偏见,觉得有什么不好,反倒是挺佩服周兄的不羁,但……就是克制不住觉得囧。
“容儿。”
郁容回过神,笑意盈盈地应着:“怎么了?”
“有急事,”聂昕之道,“我须得立刻离开。”
郁容愣了愣,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不由得担心:“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聂昕之默了默。
就在郁容以为他为难,想开口让其别告诉自己了,对方倏而又开口——
“誉王殿下失踪。”
郁容瞪大眼:“誉……小叔?!”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散步的蜗牛 望穿秋水 洛落 黑暗大气233的雷
178.1.9
登上高高的山冈, 郁容眺望着曲折蜿蜒、消失在茂林间的山道。
昨夜里,聂昕之带着两名郎卫, 就是从这一条路线, 紧急离开了乌云寨,前往西琴腹地。
据说,聂旦最后出现的地方便是西琴某个大水寨。
聂昕之没说得太明白, 他却隐约感觉得出此行对方的目的,可能原本就跟聂旦有些关联。
思及此,郁容不自觉轻轻地叹着气。
只望小叔没真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按理说那神经病的武力值高强,又会耍蛊又会玩毒的, 应该没谁能奈他如何吧?
当然,以郁容爱多想的性子, 这说法连自个儿也难说服, 但嘴上仍是这样安慰着聂昕之,让其别太慌。
虽然吧……
对方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庞根本就看不出什么慌不慌张的。
某面瘫男人显然对留郁容一人在乌云寨一事,既愧疚又极不安心。
对此,被牵挂的年轻大夫只觉好笑。
什么叫他“一个人”, 那一队的郎卫是假的吗?
便柔声细语地“哄”了“哄”,让其把心放回肚子里。
比起他好好地待在安全的乌云寨, 还有十多个身手不凡的“保镖”保护, 当前下落不明的小叔聂旦其处境才是更让人担忧。
心有惦念的聂昕之,行动也没丝毫迟疑,与郁容说明了原委, 当即挑了两名对西琴环境极熟悉的郎卫,连夜赶路潜入西琴境内。
“哄”好了男人的郁容,其实自个儿的心里是相当的忧虑,一方面记挂小叔的现况,另一方面此行有太多未知,不免对兄长的安危也有顾忌。
按捺下乱操神的心,没将挂忧说出口,平白让临行的男人系念。
只道让其将人手全部带走,也好路上有个照应,留下那位专司本草的贺校尉便可。
聂昕之果断拒绝了郁容的提议,说人多反倒不便。
闻言,郁容自也不好强求,便是一通细细的嘱咐。
他没要求对方带上自己一起走。
聂昕之也没提起这一茬。
山风呼喇喇地响。
深秋清晨的风,吹在人身上颇有几分凉意。
沉浸在思绪中的年轻大夫,倏而探手在袖笼间摸索着,掏出了一枚令牌。
照聂昕之的说法,在白泥山脚、旻国地界处,驻扎着一军两千五百人的逆鸧郎卫,若遇紧急情况,可用此令直接去找军正。
郁容轻抚着令牌上的纹路。
刻印其间的重明鸟剽悍凶猛,浴血殷红、威势赫赫。
据闻,当年这重明旗帜所经之处堪称是血流成河,愣是吓得敌人闻风丧胆,将凤凰神鸟直说成逆羽血鸧……逆鸧卫之名便是由此而来。
“小郁大夫。”
忽闻友人的嗓音,郁容敛起飞得老远、漫无边际的思绪,转身,下意识地扬起微笑:“周兄,你起得还真早。”
昨夜不是洞房花烛麽,这一大早的怎么不……
咳,赖个床?
周昉祯点点头,语气认真:“寨子里的大家每天都起得极早,我住了这些日子也便养成了早起的习惯。”
郁容默然。
没好意思再调侃友人了……尽管对方显然没听懂。
便清了清嗓子,他说了句废话:“早睡早起是好习惯。”
周昉祯附和着应了声,目光同样投往通向山下的道路:“那、那位大人……走了?”
郁容笑着颔首,语气很是自然,口吻轻松:“兄长本不过是顺路,因我头回入西南之地,他不放心这才特意相送了这一截。”
将聂昕之的行动目标作了淡化处理,倒不是担心友人居心不良,但到底人多口杂,理当谨慎为上。
周昉祯显然不在意聂昕之此趟是顺路或者别有目的,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问:“小郁大夫当下可有空暇?”
郁容扬扬眉:“周兄有事尽管直讲。”
周昉祯作了个邀请的手势。
两人遂顺着来路,相继步下山冈。
边走边交谈,谈的是私人刻书一事。
刻书之事,郁容其实一直没有忘记,闲暇时时常有些惦念。
毕竟……
除了指望周兄的私人刻书,他不知道还有哪家书坊没眼光到愿意接受自个儿的“投稿”……哦,聂家叔侄的书坊除外。
尽管聂家叔侄将他的文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可惜系统评分一直卡在不上不下的成绩。
自认为是个半文盲的郁容,着实对自个儿写的东西没自信。
故而,对周兄的刻书暗暗抱着不小的期待,怎么说有树成先生与无庸先生两大文豪给“打广告”呢!
蹭二位老先生的面子,讲不定多少有人会读一读自己写的东西。
至于评价如何……
又不是在现代网络上发表文章,担心被打差评。
反正他的目标并非成为文坛大牛,而是宣传并推广医学知识。
然而好久没再听到周昉祯提及刻书。
郁容想起对方比自己还糟糕的文笔,不好戳人心窝窝,便忍着一直没多嘴问。
不承想,忽然就听到了好消息。
他有些意外:“书已经卖了?”
周昉祯勉励维持矜持,却明显难掩嘚瑟:“一千本,售罄。”
郁容顿时张大双目,讶然之极:“这么多?”
居然全卖光了,真真是厉害!
周昉祯控制不住地勾起嘴:“我便又拜托书坊再印五百。”
郁容忍不住担心,周兄可别一时热血冲头,增印五百本在这个时代数量可真不少,万一没人买……
转而想到两位老先生在文人间的声望,又有些不确定,毕竟他对刻书之事了解得不多。
收起各种猜想,他微微一笑:“恭喜了,周兄。”
不管如何,开局颇是良好,友人在实现其“伟大抱负”的路途上,总算迈出了进步的小小一步,他如何能没眼色到打击对方的积极性?
而且……
想到自个儿的文章,印了一千份在陌生人手上传阅,感到赧然的同时禁不住有些兴奋呢!
周昉祯二度开口,话锋一转:“趁那五百本再印之际,便请小郁大夫再写一篇。”
小兴奋中的郁容闻言,瞬时回归了现实:“写……像上一篇那般?”
周昉祯用力点头,双眼明亮,是赞美的语气:“那篇‘鬼附身’读起来真的很有趣。”
郁容一时无语。
听得出来,他这位友人是真的喜欢自己写的东西,然而思及此人对神神道道的东西情有独钟,导致他也是难以信服对方的“眼光”。
说起刻书之事,周昉祯兴头极高:“小郁大夫尽管安心,树成先生跟无庸先生答应好了,每年替我的《武林志》写上几千言,无需担心没人购阅。”
郁容轻笑。
好罢。
看来周兄不是一点儿没“自知之明”。
这家伙倒是颇有些本事,能让那二位大牛愿意长期供稿……如此,确确实实不必担心《武林志》的销售。
就着刻书话题,两人讨论了好半天。
余光掠过刚进屋的“书生”大王,郁容识趣地起身告辞:“我这便回去构思,不叨扰了。”
周昉祯起身相送,顺手不知从哪摸了本轻薄的书册:“这一本《武林志》是我特地为小郁大夫你留的。”
郁容笑着收下,交稿过后,他还没看过“成品”,难免觉得好奇。
便一回暂宿的木屋,人一只脚才跨过门槛,迫不及待就翻阅了起来。
书封和市面上大多数的印书一般,简洁写着《武林志》几个大字,然后是周昉祯的别号……东方不惑。
郁容囧了囧。
咋不干脆叫东方不败?转而想起周兄的外祖家姓氏是“东方”。
默默打住了吐槽。
主要是……自个儿的“笔名”也不怎么样。
作为一个起名废,他最终选择性地参考了聂昕之的建议。
当然不是男人取的“匙儿”、“晏儿”,但……
郁容随意翻开书册,正好看到《鬼击》一篇,作者署名“聂晏”,咳!
羞耻心爆棚。
赶紧阖上书卷。
缓了缓,他重新翻开书封,从扉页看了起来。
不得不说,周兄的奇思妙想虽大多时候不太靠谱,但有时会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比如这《武林志》里的插画,比之市面上正正经经的书籍,颇是与众不同,新颖让人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