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安(98)
阿良在一旁看愣住了,怎么回事沈大人居然能给侯爷脱衣服上药,上完了还活生生的一个人,侯爷这是病入膏肓了吧……
孔太医听完放下了号脉的手,而后起身去看侯爷的舌苔,又伸手去掀开侯爷眼皮,方一扯开,便被侯爷那只号脉的手猛地钳住,死瞪了他一眼。
孔太医吓得跪了下来,又听柳长泽开口嘶哑的着声说了句:“滚!”
沈是皱着眉上前去扯他掐着孔太医的手,人孔太医一个花甲老人,好好给你看个病,怎么这幅德行,柳长泽捉的死死的不肯放,但人又晕乎乎的半阖上了眼。
沈是抠不开,便看着他说了句:“侯爷,是孔太医,松松手吧。”
但柳长泽不放。
阿良忙上前拉着孔太医后退,打着圆场说:“侯爷不喜人近身,如今神智未明,便更反感他人靠近了,还请太医与我先退一退。”
孔太医和阿良退了一米处,柳长泽才放了手,沈是倒不晓得他还有这个习惯,试探的伸手到他额头,摸了摸温度,又抽回了手。
阿良目瞪口呆,病成这样了还能挑人?
“也没有啊……孔太医上前再看看吧。”沈是说:“不过温度似乎降了不少。”
“不不不……”孔太医连忙摇头,他是个惜命的老头子,这侯爷若不是沈太傅生前托他多照看些,鬼来看这个阎王:“老夫方才已号过脉,脉象平稳但略显虚弱,舌苔黄糙起刺,像是中了些体躁血涌的毒,被外物所强行压制,以至体虚内亏。昨夜应是调养不当,负载过度,引了恶寒入体,不过侯爷底子好,沈大人又处理得当,眼下烧退了,便好的差不多了。”
沈是松了口气。
“我在熬两副固本培元的方子,饮了便无事。”孔太医收拾着药箱说:“倒是不曾想沈大人也懂医术?”
“久病成医,略知一二罢了。”
沈是从一堆青白色的药瓶里,找了到之前一道拿出的几株风干了的三参玉竹,躬身道:“孔太医潜心问药,久未出诊,今日事出匆忙,劳烦太医了。此处有几味草药,与我也无用,还望太医笑纳,浅表谢意。”
那孔太医抖了抖白眉说:“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沈大人真是了解老夫,只是我原承了故人之情,不必你费心了。”
沈是将草药放入孔太医药箱:“三参玉竹在太医手中是如同天山雪莲般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药仙丹,但若是在我手中不过是一味滋养补品,岂不是浪费了,还请太医莫要推辞,若能因此救一人,便是我的福报了。”
他这一言说的孔太医高兴,又夸了他医术,还送了他药,孔太医笑着说:“太傅予我雪莲,你予我三参玉竹,听闻沈大人是先太傅之门生,确实遗承了先师仁心,今日老夫便承了你此情,有空来太医院喝茶。”
阿良突然抓住孔太医问:“太傅……太傅曾……赠你天山雪莲吗?”
孔太医不明所以点点头。
“何时?”阿良眼睛红了,追问道。
沈是也怪奇怪的看着他,怎么不能送吗?他从前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药都是送给孔太医的。
孔太医没什么爱好,最大的爱好便是研制一些古书上的奇药,所以许多疑难杂症,他都能妙手回春。
孔太医一脸‘你别不是要找我讨回去吧’的神情看着他:“这可是你主子死前一个月求着给我的,说是他大限将至,多少药灌下去都是浪费,何不将这些良药造福于民。”
孔太医拍拍阿良的肩,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学学你主子仁心大爱,不要这么小家子气。”
原来太傅早就知道了吗?这让侯爷知道该多难过啊。
他想起那夜大雪,太傅倒在侯府,鼻息间还吊着一线游丝般的气息,孔太医正闭关不见人,请来的新晋御医说:“太傅此疾自娘胎时便带之,能挨至今早已是槁木死灰,一幅熬干的空壳了,若有天山雪莲,或许还可吊三日性命。”
可这一息之气,能存多久?
天山雪莲生悬崖峭壁上的极寒之地,世间能寻之数,一只手也能数得过来。眼下宫中门禁已落,连请圣上下令征集的时间都没有。
柳长泽忽然想起,他曾听太后说过,他娘亲嫁入柳府时,先帝曾赐过一株雪莲做他娘亲的嫁妆。
他立即驾马去柳府,在药房里翻找起来。
柳学士拿着一个透明水晶盒出现在他背后,他闻声回头,却见那里头是一朵风干了却体态完好的雪莲,他方露喜色,便听柳学士说:“你在找此物?”
“给我!”
“这是同父亲说话的口气吗?”
柳长泽直接上手抢,被柳府家丁围了起来,柳学士指着他骂道:“目无尊长,离经叛道!你求学十几年,就学成了这么个无德无良的模样!教我柳家门楣给你丢了个精光!”
柳长泽被众人拦着,他心急如焚的说:“没有时间了!父亲,你想骂、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跪下!”柳学士厉声说。
柳长泽发冠散乱,双眼充血的看着他,但却没有一丝犹豫的,当着众奴仆的面前跪了下来,这是十几年来,柳长泽第一次跪柳学士。
满朝文武,他本是只需跪圣上和太后的。
“给我。”
柳学士趾高气扬的走到他面前:“给你可以,我要约法三章。”
“好!约法百章都行,你先给我,来不及了!难道当朝太傅的命,不是社稷之事吗!!!”柳长泽急的话语都带着哽咽。
“你看看你这幅样子!一点骨气也无!此物我若是事先给了你,依你这个无赖模样,会认吗!”
柳长泽没想到自己在父亲眼中竟是个无赖,他没时间顾忌难过,只又跪直了背,强撑着一点尊严:“请你速言!”
柳学士着人上笔砚,龙飞凤舞得写到:“一是搬回柳府,莫教人看了笑话;二是晨昏定省,不得缺席;三是他要立侧室为正,让他弟弟为嫡子。”
柳长泽二话没说直接抢过红泥按上指印,而一滴泪却落在了“侧室”两个字上。
他竟能于此万念俱灰之际,还生出一阵剜肉刮骨之疼。
这个家从来不是他的家。
而此时,有哭喊声从远处传来。
阿良跌跌撞撞的冲进人群,满脸泪水的说:“侯爷!太傅已逝……”
柳长泽坐倒在地,只觉得这一生也无法再起来了。
“扶我上马,快,扶我上马……”柳长泽两眼无神的落泪,抓着阿良的手,颤抖的闯出人群:“我要去见他……我要去见他……”
他胸口还有映着太傅吐出的一捧血,那么温热,怎么可能死了……
太傅,求求你,求求你……我只有你……求求你……
沈子卿,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他甚至来不及埋怨柳学士的刁难,来不及去恨柳学士的趁火打劫,他抱着太傅已经僵硬的身体,无数次想着就这样一道去了。
但太傅的心愿还未完成……
再等等他。
第80章 不知羞
阿良边哭便将这段往事讲了出来:“后来柳学士凭着这一纸约法三章,向太后请赐大婚,侯爷便在没去过柳府。”
孔太医听了唏嘘不已:“不过多活三日,侯爷能为恩师做到此等地步,是我往日对他有偏见了……”
沈是偏过头合上了眼,将满腔心疼和酸楚压下,他说:“此事不要告诉侯爷……若是他知太傅连救命之物都拱手送人,会更……更难过……”
会以为被抛弃。
最在意的人,放弃了活下来的机会,即便只有几日,那也是抛弃。
阿良哭的倒抽气说:“太傅,他……他怎么忍心啊……”
此药可以救很多人,浪费在他身上不值得。
沈是痛恨自己的理智,尽管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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