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安(124)
“阿良,送客!”柳长泽呵道。
“为何……”
“为何……”
“为何!”
宋奉安被阿良半推了出去。
宋奉安仍一路百思不得其解的说着“为何”,阿良看着这个一下老了许多的前主人好友,生出不忍之心。
宋奉安想不通的揪了下头发,花白的发髻都有些乱了。
阿良缓缓合上府门,却在最后一丝缝隙时,抬眼看了下仍未离去的宋奉安,鼻子酸了下,又重新拉开了门。
他说:“阁老在太傅去世时,为侯爷争的扶柩的恩情,侯爷一直都记在心里。”
“柳家这边许多打压阁老的奏折,教侯爷看到,都会压下来。若有人诋毁阁老,教侯爷听到,也少不得一番教训。”
“虽然阁老不喜侯爷,但侯爷一直是很尊重阁老的。”
阿良颔首行礼,合上了府门。
宋阁老茫然伫立,竟是如此吗?
这人竟也会替他人着想吗?
他以为的得意门生走得最偏,他以为的无可救药反而尚存善念……
……
沈是拍门拍的手被磨破了一片,他的嗓子已经哑的出不了声。
放我出去。
账本是假的,宋奉安逃不掉,虞书远也逃不掉。
休书还在他手中,万一孟洋现在定罪了,虞书远不就直接斩首了,沈是颤抖的去胸口摸索那份休书,还在,还在……
怎么办,还在他这里啊……
外面的人见他如此激动,怕他不慎砸开了门,又不敢得罪他用木板封起来,便移了一个衣柜过来堵着。
沈是绝望的看着这片阴影。
他意识到柳长泽不会在给他生路了,能留他一命都是法外开恩。
难道真的要……
沈是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咸湿的泪水碰到伤口,从手缝疼到他四肢百骸。
他无声的起来,抓起了案上的食物往嘴里塞,冷静,要想办法逃出去,他喝水,吃东西,手指在面上摩挲着寻找破绽,终于在脸侧寻到一处破绽,他一把撕开,落下一张人皮面具。
他抖了起来。
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垒高了座椅板凳,够上了房梁,然后拎起一个红木的凳子,用尽全力的往屋檐最薄弱的一处砸去。
为了转移屋外人的注意,他同时又用了一个凳子砸向大门。
屋外的人,分不清是何处,只当他是想法子砸门。
他又在屋里呜咽的大叫起来,让门外的人放松警惕。
檐口被他砸出了一个洞,不大,不足以过人。
但他也没打算就这样跑出去。
他知道一旦他在里面没了声,外面的人一定会来查看的。
他开始吹哨子,吹了一段凄厉婉转的曲子。
他还是奋力的在砸门,屋外的人只当他是难过。
檐上飞来一只黄隼,没有人注意,它悄悄钻进了屋,停在了沈是手上。
不消一个时辰,有人破门而入。
那人看着沈是谄媚的笑,“沈大人,不是说无能为力吗?”
是那天夜里的狱卒。
沈是阖眸,用干枯的嗓子挤出一句,难以听清的话,“臣想清楚了。”
“主上期待大人已久。”
夏日的强光刺入他眼眸,酸涩的生疼。
沈是眨眼适应了两秒,狱卒恭敬的说,“大人先写供词,我即刻去请旨释放。”
沈是站正起来,深吸了两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封按了血手印的供词,递给狱卒。
他早已写好,那是一封说侯爷逼迫他的自白,十分可笑。
狱卒心下一喜,正拱手感叹道:“大人早些如此,也不必受这些苦了。”
只见沈是如飞鹤跃起,向外猛然赶去,并抢了他来时的马,一骑绝尘。
那狱卒暗道不好,已经有人看见了沈是,来不及去拦,他转身向紫宸殿飞驰,要赶在出事之前,将释放的折子批下来!
但沈是还是来迟了。
内阁被烧,多人昏迷,圣上发了雷霆之怒,新党咬死此事,势必将内阁势力瓦解。
金銮殿前九重长阶,跪满了请命的学士,一顶顶乌纱帽,一片片绯衣红袍,一声声激昂的声讨檄文。
都叫嚣着一句话——擒拿元凶!严惩内阁!
那滔天的架势,像是天怒人怨的不祥之兆,轰隆隆,烈日灼灼下,竟炸开一声惊雷,众人抬头看去,一道紫电狂龙将天空狰狞撕裂。
顷刻间,暴雨倾盆,狂风席卷,像是混沌初开时破了的天!
羸弱的文人不堪暴晒后的雨幕夹击,陆续倒了一片,跪的端正的人群也突然骚动起来。
不知谁惊恐喊了声:“天谴!”
“天谴!”
御史大夫面色一变,重磕在地,又站起来指着宣旨的三司破口大骂,“朗朗晴空,忽降异象!你们看看这天,还敢说是走水之事吗!”
“昨日贪污奸佞的账本方至内阁,今日便惨遭大火!泱泱大国,中枢重地,竟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烧了,究竟是三司的无能,还是故意包庇!臣请圣上亲审,势必擒拿元凶,还庙堂文武一个清正严明,还苍生百姓一个公道太平!”
这句话骂的厉害,谁敢不附从,那便是账本上侥幸逃生的贪官。
所有人心下一惊,急忙跟着重重磕下响头,生怕慢了摊上洗不白的污名,齐声道:“臣请圣上亲审,势必擒拿元凶,还庙堂文武一个清正严明,还苍生百姓一个公道太平!”
天雷雨幕,竟压不去声声请命。
承明帝从殿中走出,他步子缓慢,俯视群臣。
内阁若倒,外戚便是只手遮天。
如今烧了账本,更是一点把柄不留,这些人,都想造反吗!
承明帝目光一利,气势威严的说,“审!”
“就在这审!”
“将内阁的人,给朕押上来!”
不消片刻,光鲜亮丽的内阁学士们,被粗大的麻绳绑着手,头发散乱的推上了长阶,齐齐整整的站了一排,身上被暴雨打的不成体统,像即将赴断头台的可怜人。
只是这些人中,少了一位。
宋阁老。
但圣上不发话,没人敢去请。
而且阁老喊得救火,其实也有理由洗脱干系。
刑部尚书叙述了一遍走水详情,说是入夏炎热,阳光聚在琉璃片上,时间久了便烧了库房层层叠叠的旧书,没有人为痕迹。
御史大夫又站出指责道,“荒谬!前年大旱,酷暑烈阳,怎么不见库房失火!如今方入夏,便烧了起来,尚书扪心自问,事无蹊跷吗!众人昏迷又该如何解释!”
刑部尚书辩解,“众人昏迷是因今日晨后例行清谈,一道饮了先帝御赐内阁的茶,陈茶生潮养了菌,难道御史大夫怀疑先帝吗?”
御史大夫被噎了一下,“……如此巧合!定有问题!”
刑部又说道,“内阁无令无锁不得入,此凶必定在内阁之中,但太医查过众人于那时都已中毒,谁能放火,谁能下毒?!”
承明帝问:“宋阁老呢?”
四下无声,刑部尚书踟蹰不敢言,怕得罪了新贵柳弥。
只见,柳弥从人群中举起了白纱的手,然后缓缓站出,解开了纱布,露出里头红肿的痕迹,“阁老当时正在堂外训斥臣,未经风雨,自哀自弃,全无精神骨气。”
被恩师训着的罪名对于一个翰林掌院来说是很重的。
承明帝冷笑一声,“做的倒是干净利落,可惜苍天有眼,降天雷以警诫,朕今日便要查出这个巧来!”
天雷是假,民愤是真。
承明帝看着长阶上的群臣,阴霾满布的下令,“今日若查不出元凶,内阁当值之人全部贬为庶民,终身不得为官,以平天怒民愤。”
不得为官。
寒窗十年,熬尽风霜才得以有今日内阁显赫之尊,来日入史记,留后名,此生所求不过如此。
竟要贬为庶人,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一刀杀了来的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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