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安(90)
县丞双手交错躬身:“下官业已尽力,此后造化,亦是洛江命数。”
“多谢大人听我胡言。”
县丞退了出去。
李云赋又复拿起来笔,但此时他的笔力显得沉重压抑,他从前不知因果,便已怀疑萧将军行事诡异,而今又有如此前由,实在不得让人多心。
所以他没有怪罪县丞,否则无论他如何心慈手软,也不会对惑乱军心的人手下留情。
他隐隐也是有些认同县丞的。
“云赋,在画什么?”萧寄北闯了进来了,身上带着太阳热气,一把抢过他悬而不定的笔。
第73章 金玉
李云赋有些恍神的看着他。
萧寄北一手拍在他紧蹙的眉心:“想什么呢?回魂了!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一天到晚忧愁成这样,容易短命。”
李云赋木然的摸了下自己的额头,萧寄北待他为挚友,而他却猜疑对方的至亲,实在是寄颜无所,他坦诚的问道:“寄北,你可知萧将军为何一月来只守不攻,任由倭寇猖狂?”
萧寄北难得陷入了困惑的说:“此事我也问过,他说此乃军中机密,让我做到了杨副都之位再来问他……”
“军中机密,也是……”李云赋颔首,想了想又问:“为何你也问?”
“有些奇怪。”
“何解?”
“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我父亲虽然一贯拜智为首,以守不变应万变居多,但也未曾一月纹丝不动,任由倭寇气焰嚣张,这般做法着实有损士气。”
而后萧寄北神神秘秘勾过李云赋脖子,对着他耳朵轻声说:“但你不必担心……”
呼出的热气钻进李云赋耳朵里,又溢回来些,萧寄北竟脸上飞了些红,别过了脸说:“我爹金刀铁马,横扫江北,这辈子就没输过!而且……”
“而且什么?”李云赋转过头有些急的问,唇瓣起皮的地方,恰好划过他侧脸。
李云赋呼吸一滞,连他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看得见,一瞬间有些心悸。
萧寄北不自然的松开了手,而后又掩饰的哥俩好的搭他的肩膀说:“而且我偷偷溜去营里看了,我爹像是在操练一种新阵法,前四后三,前行者负责击刺,后三人割首保护,累了便由后批接上,攻守无缝,据我多年跟营的经验,这招就是专门用来克倭寇的锦囊妙计。”
萧寄北一只手戳着他嘴角拉了拉,扯出个艰难的笑容,眼睛亮亮的说:“洛江定然无事。”
李云赋琢磨了一下,不由欣喜的笑了出来,他便知道萧将军必有后手,不会罔顾百姓的:“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萧寄北看着他这般傻笑,也跟着乐了起来说:“你还没和我说画什么呢?”
李云赋才发现自己画了一上午,竟只画了个云山江波,寥寥几笔,连忙拿起了笔,又画了起来说:“《洛江水景图》给圣上的贺礼。”
萧寄北欣赏着他的落笔,还未出声,便看见他用笔描了下试笔宣纸,那纸上是个玉冠温和的男子……
萧寄北猛地向前两步,抢了过来,怒意难当说:“这是谁?”
李云赋心事重重忘了这回事,没想到被他发现了,窘迫的别过头,希望他看不出来:“是……是我京城同僚……”
萧寄北见他这个躲闪样子,便更来气了,但是又没有缘由。
他画个同僚躲什么躲,哪里有人画着山水画成同僚的,糊弄谁呢!
萧寄北强忍镇定的看了眼手中的文弱书生图说:“既是云赋能画下的同僚,想来也是个芝兰玉树的君子,不若给我介绍一下?”
李云赋见他没察觉到,便定了下神,同他聊起画中人来:“此人是大理寺少卿沈是,是我同科时状元,才智远在我之上,便是你赞不绝口的运河治水图,若没了他相助,我也是断然画不出的……”
说着李云赋露出了一丝崇拜的神情,而萧寄北的虎牙都快磨平了,挤出二字:“是吗。”
李云赋见他回应,便更来劲的说起来:“沈兄不仅自身端方雅正,傲雪凌霜,行事也极其雷厉风行,短短一年便肃崇明,断冤案,削礼制,还屡次救我于险境……”
萧寄北三尺内的温度低至零下,而李云赋这个木头脑袋完全察觉不到,反正很努力的在吹捧沈是,似乎也希望萧寄北能对他喜欢。
李云赋光说不够还指手画脚起来:“沈兄此人品德高远,隐若山崇,是难得的益友良师……”
“有完没完?!”
萧寄北终于忍不住将手里的宣纸揉成了团,他冷笑着说:“你若等我三年,哪里有他什么事!”
萧寄北三年后才科举。
李云赋以为他争强好胜的心又起来了,笑着一边添了两笔金光粼粼的波纹,一边说:“文无第一,你和沈是兄各有千秋,何必要曲高和寡?等你进了翰林院,我必设宴请你两人一道举酒作乐,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
“谁稀罕什么翰林院!便是三公,我也不再话下!”萧寄北瞪了他一眼,气愤的撞着他的肩离去。
李云赋知他傲气,张了张口,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他其实还挺喜欢看萧寄北这幅年少轻狂样子。
萧寄北走到门口还是很气,便声音洪亮的生怕人听不到的说:“李云赋,你听好,没人配和我比!”
他不甘心的回头看了眼,李云赋还在作画,他气得额头突突的跳,一把将手里揉成团的废画纸掷了出去。
那纸砸在树上,又反弹回来,离他大概两米的位置。但洛江关口潮湿,那纸眼见着沾上了地上未干的江水,慢慢的湿了一半。
萧寄北死瞪着恨不得烧了它,又还是捡了起来,揣进了衣袖里。
沈是,他迟早要看看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
是日,御书房内。
承明帝批着折子,文通坐于案旁,突然发现笔找不见了,正有些着急,吕公公上前询问,知晓后便带着他一同出去取笔,文通感激的跟了去。
出门时,正巧见着沈是进来,例行上报小皇子的习礼进度。
文通突然意识到,自从半月前沈是来汇报时,西北角听雨轩走水后,御书房侍候的人渐少了,而今日甚至只有吕公公和自己……
虽然说是为了洛江祈福,但文通这一刻起了疑心。
他跟着吕安穿过了一条琉璃铺顶,彩画雕楼的长廊后,望着一间宫殿试探的问道:“吕公公,下官担忧圣上久候,不若在此内府随意取支便好。”
吕公公笑道:“文翰林何等人物,岂能用那些下人的东西。”
此话说的文通心里舒坦,若是平时他定是被混淆了过去,但涉及沈是,他便清醒了许多。
说到底他不过是个绿袍小官,吕公公便是对沈少卿都犯不着溜须拍马,何必恭维他……
待文通取了笔来,沈是正说着小皇子的趣事,同承明帝笑作一团。
文通提笔润墨,看着室内交谈甚欢的两人,有些奇怪,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得见圣颜时,甚至激动的颤抖,到如今日夜相对,也是不敢抬头高语。
而沈是很自然,虽然礼数周全,但是那种自然却像是旧友一般熟稔,比如承明帝沉脸,满座都吓得不敢出声,而他还敢继续开着玩笑,仿佛吃准了圣上只是配合的打趣一般。
沈是告退后,承明帝口述了一份事关水患的折子,他一边兢兢业业的书写着,承明帝却突然停了下来。
往室内踱步了一圈,拿了份沈是的奏折放在了文通面前问:“文翰林可看得出,这是什么墨?”
文通看着这个与他同窗三年的人,完全不同字迹,他不由想起了之前在御书房翻倒的一堆请旨立翰林掌院的文书,以及混在里头的那本“沈太傅”字帖。
沈是的字,沈太傅的字……
他或许该去趟翰林院看看先太傅遗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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