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安(113)
文通应是。
冉娘是被他焐热的一块暖玉,但这内里暖了没,他却始终不知情。
但无事。
已经没有人和他争了。
文通推开了书房紧闭的门,才拉开一个手掌的距离,他瞧见里头端坐在案前椅子上的一个人。
他眼珠飞快的流转,左右顾盼了一下,悄声进了书房,合上了门。
他躬身说:“不知侯爷有何指示。”
但来人并非侯爷。
阿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颔首回了微礼,慢条斯理的说:“等大人很久了。”
文通连忙的说:“让良侍从久候,实属下官之责,今日设宴庆元春,还请良侍从赏脸,给下官一个赔礼道歉的机会。”
阿良往前走了两步,轻慢的说:“大人不必客气,我办完侯爷嘱咐的事,便走了。”
“洗耳恭听。”
“啪。”一个耳光重重的抽在文通脸上,留下五条红红的指痕。
文通怔愣在原地,发冠因力道过大,歪在了一边。
“文舍人,侯爷讨厌不听话的人。”
“请你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该动的心思,不要乱动。”
文通自错愕中回神,脸上烧起一片火辣辣的刺痛感,他是看惯了白眼的人,没觉得被打有多屈辱,只是嫉恨,布衣被人欺,翰林被人欺,如今五品中书舍人亦是如此。
要爬到多高才是个头。
他怯弱的说:“下……下官不明……”
阿良不屑的睨了他一眼,“文舍人,扮猪吃老虎这套把戏,只能骗骗那些清流书生,侯爷可不是什么善茬。”
文通指天立誓,“下官绝对不敢,只是沈兄将过错都揽在自己头上,下官若是再将私盐一事抖出,只怕害了沈兄!”
阿良见文通依旧是那幅无辜的模样,嗤笑了一声,“侯爷让你伺机而动,你偏等到山穷水尽之时才缓缓道出。怎么,中书舍人还不够你当的,想力挽狂澜出尽风头,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金刚钻,揽不揽的下这口瓷器活!”
“下官并无此意,当时金銮殿上御史大夫证据确凿,胜券在握,而沈兄又迟迟不语,下官若是早说了,万一那御史大夫还有什么后手可如何是好?”
“沈兄是下官的知交故友,下官怎么会害他!请侯爷明鉴!”
他字字像是由肺腑吐出,换做是宋阁老来听,恐怕也是信了的。
但很可惜,面前是阿良。
阿良可不是什么有理智的人,害了侯爷的小宝贝沈大人入狱,你就是狗东西。
他气的又打了文通一巴掌。
文通眼露凶光,瞪了阿良一眼,又很好的掩饰起来。
阿良趾高气扬的说:“是或不是,你心知肚明。若有再犯……”
阿良顿了一下,语气阴恻恻的说:“文大人,你的中书舍人如何来的,不会不知道吧?”
文通抖了一下,不敢在多说一句。
不怕才谋,只怕疯子。
而有谋又疯的人,谁也不敢惹。
文通跪了下来,“下官定会救沈兄出来!”
“不用你操心。”阿良向外走去,“侯爷,自有安排。”
……
沈是第二次进刑部了,但这次的待遇比起之前要好太多了,起码没有鞭子也没有老鼠爬过的稻草堆,看起来空空荡荡的还算是干净。
狱卒将他推进牢房后,便挂上了锁离去。
他一个人呆着,理清了许多之前发生的事情。
细想来,他着实没有什么理由去怨怼柳长泽,尽管他心口咕噜咕噜的冒着苦水酸气,难过的几乎要溢出胸腔。
但柳长泽不是一直对他抱有敌意的吗?初见便摘了他的乌纱帽,而后又是文字狱,逼他下崇明。
他以为柳长泽对他的退让,都是基于他有意无意透露与太傅的关系。
但他高估自己了,对于柳长泽这样心高气傲的人而言,怎么可能甘于被人玩弄于鼓掌。柳长泽不过是将计就计,等待他将棋下完,最后来收个渔翁之利罢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挡在黄雀前面的树枝,没想到自己是那只螳螂。
牢里分不出日夜,沈是想着也不知过了几许,恍惚觉得外面的白蜡换了三四次,牢里的狱卒也打起了如雷的鼾声。
沈是平躺上了石床,左右也飞不出去,何苦难为自己。
他眯了一会,忽然听见手臂粗的铁锁发出磕碰的响声。
未曾睁眼,便感觉到有一只鸟停在了他肋骨上蹦蹦跳跳,他叹了口气,“你好重。”
那鸟如同晴天霹雳,呆了片刻,而后疯狂的扇动起翅膀,像在辩解什么,但它唧唧唧的没人听得懂,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抬起一只脚,委屈巴巴的单脚立在他身上,试图减少重量。
沈是缓缓睁眼,摸了摸它的毛绒小脑袋,“笨隼。”
不知道在说自己,还是在说它。
常理来说,带鸟入牢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这只白隼是沈太傅与柳长泽一起养大的,特权大到无边,别说牢里了,就是它想去金銮殿上朝,柳长泽都能给他弄个位置出来。
还好太傅教导的更多,白隼虽狂,姑且还算明事理的,不该在的时候,自会消失。
譬如现在。
牢外的人解开了锁,走了进来。
沈是被一股蛮力攥着领口,从石床上拎了起来,眼底还有刚被扰醒的水汽。
柳长泽看了他片刻,满腔的怒语像是被卡在了喉咙口上,又逆流回了腹中。
他一手将沈是甩到背后的墙上,力度不算大,但那石墙凹凸不平,这一撞至少是淤青一片。
柳长泽说:“沈是,你教我恶心。”
“因为金銮殿上那些痴话吗?”
沈是疼的没吭声,倚着墙沿盘腿坐了下来,他昂着头看柳长泽,懒洋洋的说:“侯爷既然觉得恶心,为何要来看我?”
柳长泽闻言后退了半步,冷声道:“要你死的明白。”
“侯爷何必多此一举,难道御史大夫手里那副断袖,还不够明白吗?”他轻笑,语气带着些许悲伤,“原来侯爷早就安排好了顶替我的人选,是我一直自作多情了……”
他从怀中取出“子安斋”的玉牌问:“是假的吧。”
“无论是我,还是文通,这块玉牌是假的吧。侯爷怎么会把决定权交到他人手里?”
沈是都不知道自己为何没察觉到,连在金銮殿上都没反应过来,他潜意识里始终把柳长泽放在和自己一体的位置上,从未想过,柳长泽不曾信过他。
又或者任何人。
“私盐证据是真的。”柳长泽从他手中取过玉牌,往石墙随手一丢,霎时间美玉变成一地无用的碎石,“但除了我,谁都拿不到。”
那清脆的声音,在漆黑的牢房,刺入沈是耳中。
“侯爷就确定我会阻止文通吗?若是我没阻止,没有在殿上说那番揽罪上身的话……”
柳长泽眸光一冷,“那便怪他命不好。”
沈是苦笑,“侯爷为了定我得罪,真是煞费苦心了……”
他在看到那方断袖的时候,便知道柳长泽下手快准狠,不会又当又立,一边陷害他,一边还救他。
柳长泽不过是借由文通的手,逼他供认不讳,逼他远走他乡,断的个干干净净。
沈是阖眸,他问:“那我呢?侯爷打算如何处置我?”
他坐在一个角落旁,身躯单薄的让人很想抱着安抚,尤其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夜色里平静又带着一丝可怜,看的柳长泽有些悸动。
“徽州。”柳长泽背过身去,喃喃自语,“太傅会希望你去徽州的。”
他又补了句:“以后不要进京了。”
不要进京了。
不能再进的又何止是京城。
柳长泽像一柄出销的利剑,一剑劈开泾渭,将他在自己的世界外,永远不能踏进一步。
沈是问:“文通是下一个大理寺少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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