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安(48)
孟洋一尺万金的衣袍压在地上,他毫不怜惜的往前膝行,靠近沈是,哽咽的说:“大人,若是尸首永远不见,我夫人便要在牢房里关一辈子吗?”
“解铃还需系铃人。”沈是叹了口气,扶他起来:“孟兄,印章在你手上了,虞书远出不出这道牢门,靠的是你啊……”
若人证反口,又无物证,此案便可以作废。
孟洋低了头,将信将疑的问:“我与沈兄非亲非故,何以得沈兄如此相助?又为何不曾告知我夫人……”
“孟兄不是说我青天明镜,不想见到冤假错案罢了。”沈是笑了下:“何况清官难断家务事,你都不说,我掺和什么劲。”
孟洋心有所感,他不信有正直之仕,但也知语有六分真,才足以迷惑人心,不管沈是什么目的:“沈兄,这份情,我承了,日后会还你的。”
这句话,比孟洋说过的所有话都不走心。
沈是不在意的翻起了卷宗:“新春将至,孟兄还是抓紧时间吧……”
孟洋不再客套的往牢房走去。
虞书远慵懒的倚在榻上,手里拿着一卷话本子,她看的入迷,水袖落在了手肘处,露出一片雪白的藕臂,在廉价的衣物衬托下,显得更加如珠如玉。
她正看在入迷处,嘴角噙着一抹笑,柔顺的青丝用一支木簪斜斜的挽着。
孟洋顿了脚步,不愿去打破这片静好岁月。
她又翻了两页,笑的花枝乱颤,发上的木簪,摇摇欲坠。
孟洋接住了那支木簪。
虞书远的笑没了。
孟洋看了眼她腕间,明明废了,此生与瓷器无缘。却又将自己变成了瓷做的人物,冰冷无情。
孟洋一只手柔情似水压着她鬓角,调整到一个自己以为舒适的角度,另一只手才将木簪别回发间。
虞书远不理会的继续看书。
“在看什么?”孟洋去抽她手里书,虞书远拉着不放,瞪了他一眼,娇俏多情。
孟洋瞥了眼扉页上的署名,轻笑道:“白衣卿客。夫人喜欢,那我明日请他入府,为夫人一个人讲故事可好?”
虞书远溢出一声不屑的哼声,毫不留恋的将手里话本丢了:“想要就占有,得不到就毁灭,孟洋,你也就这点伎俩了。”
“所以夫人也不要考验我太久了,一直得不到,会走火入魔的。”
孟洋拉过她的手,照旧替她上着药,他不介意虞书远说什么,和他在一起就好:“夫人的手又瘦了许多,想来是饭菜不合胃口。原以为当年夫人救下的是个知冷知热的人,现下看来倒不如卖去怡红院,还有些作用。”
虞书远救过孟府很多人,因为他们原本就是孟洋和她博弈的牺牲品,为了引起她注意,无辜被牵连的可怜人。
“那你呢?”虞书远问。
孟洋愣了下,而后笑着说:“我是什么人,夫人不是最清楚么?”
虞书远也觉得自己可笑,她甚至恨不起孟洋,只想将当初救了孟洋的自己,碎尸万段。
孟洋捏着她因为愤怒而缩起的指尖,似乎觉得很有趣的样子,来回的压直弄弯:“你总这样好心,可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你既然做不到,为何又要救呢?”
虞书远张了下口,连骂他的心情都没了。
孟洋口吻悲伤的说:“如今府里面伺候过夫人的人,几乎走完了,那我想念夫人的时候,怎么办才好?书远,是时候回家了……”
“我没有家。”虞书远说。
周而复始的冷漠,要挟,伤害,虞书远疲惫了,她不再敌对孟洋,不在意才是最锋利的刃。
阿是说她什么时候想走,就告诉他一声。
虞书远觉得确实是时候了。
孟洋说:“但凡我在一日,就永远是夫人的家。”
虞书远笑了下,伸出手慢条斯理摩挲着孟洋的脸,她很想撕开这幅皮囊,看看里面是什么丑陋的样子。怎么能一边情深的说着虚伪的话,一边亮出刀剑斩去她的四肢,将她变成一个人彘,一尊花瓶,然后说,我会对你好的。
怎么会有这种人。
孟洋知她不是温存,却也由衷惊喜,眼睛亮了几分。
虞书远高傲的蔑视着他,抽走了手,孟洋也随之黯淡。
她突然也不想做什么了,只是朱唇翕合的说了句:“孟洋,你真可悲。”
喜怒哀乐,都由她支配。
孟洋胸口钝痛,他宁愿见虞书远骂他、恨他,也不愿见虞书远这幅轻飘飘,似乎无欲无求的样子。
这让他觉得,虞书远不是活着的了,世间万物,没有什么能再挽留住她了……
不可以。
孟洋攥住了她的手,身体往前压,眼神晦暗的覆在她耳边说:“虞书远,承认吧,你舍不得我。”
他拼命揭开陈旧的伤疤,试图唤醒对方的恨意:“当年你主动解开衣带,却没能对我下杀手。而今有机会远走高飞,却留在牢狱里让我牵肠挂肚,为什么?虞书远,可悲的人不是我,是自欺欺人的你!”
虞书远恍若未闻,没有什么能让她动容了。
再羞辱的往事,也不过就是人心上的一道坎,迈过去,就不值一提。
孟洋见她没有反应,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笑容:“你怎么可以不怨我了……”
他总是良善的面具霎时龟裂,露出面目全非的狰狞模样,不消片刻,他变得更加柔和了,他说:“没事……没事……”
像在说服自己,像在说给她听,这样的粉饰太平,让虞书远有些不详的预感。
孟洋眼神一凛,手拉着她的手,滑到她小腹处打转,唇靠在她耳边,像毒蛇在侧,咝咝的吐着蛇信子:“除夕将至,你若不怨了,我们正好阖家团圆……”
虞书远仿佛听见惊雷贯耳,震的她天旋地转,她睁大眼,抓着孟洋的手,颤声问:“什么意思……”
孟洋笑的甜蜜又渗人:“书远,我们有孩子了……”
虞书远晕了过去。
大理寺乱成了一团。
沈是前脚安排人请大夫,后脚还要把孟洋赶回去,片刻没停过,心里还着急着虞书远,匆匆忙忙往牢里赶,突然被一个狱卒拦住:“大人,别院有人再候。”
沈是无心理会:“叫他改日。”
狱卒上前,按住了他的手,带着不可言说的逼迫意味:“大人,请。”
沈是正色,消息竟然这么快,还好他对谁都没提过。
狱卒带他绕了两间房,不是寻常的别院,刚一推开门,便看见坐着的人,骤然将茶盏掷到他脚下,茶叶夹着水渍四溅。
他大发雷霆的呵叱:“你瞒而不报!”
滚烫的茶水几乎连沈是的衣角都没碰到,而柳长泽的手却被烫的通红,还往下挂滴水。
沈是看的眼疼,连忙从怀中取巾帕。
柳长泽见他还游离在状况外的样子,更添三分火:“你跪下!”
沈是环顾了下内室,仅有他和柳长泽两人,他看着那手,还是从门口往前走到了柳长泽身边,才跪了下来。
柳长泽见他竟敢挑衅似的跪在他面前,气的手都在抖,举起来就要往下打去,却见来人跪着低头,将一方兰色的素帕捧于额前。
他手顿了一秒,猝然往下打落巾帕,偏过头去不看沈是,重新坐正说:“解释。”
第40章 蒲苇
沈是看着落在地上的素帕,倏忽觉得现在的柳长泽和从前的小侯爷有些相似,在他面前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礼仪,意外的觉得亲近了许多……
易怒,任性,嚣张,不可一世。
但连丢茶盏都刻意控制了距离。
沈是笑了下,很慢的抬起了头来看他。
青云出岫图的长袍,玉带紧束的腰身,端方的程子冠,像个论诗琼楼玉宇的文人墨客。但他五官不似当年稚气,斜飞英挺的剑眉,鹰隼般黑亮又锐利的眸光,散发出凌于天地的强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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