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安(52)
沈是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他知道,秦怀是个正直的人,可以不顾自身安危,但若是一直敬重的宋阁老,便会再谨慎一些。
至于其他,也只能看造化了。
沈是走后,秦掌院又打开了李云赋的图,目光有赞许之色,而胸口却越发沉甸甸的重。
不久,文通便来了,掌院刚卷好图,随意的搁在了一堆乱中有序的图纸之中,难以分辨。
他想起沈少卿的话,于是让文通展开图纸看了下,掌院仰着头叹了口气。
果不其然,这三人正是他心中所意。
秦怀想了想,示意文通将图纸卷起来,他走向旁边紫漆描金山的托盘,从雪山似的图纸中,择出了两卷放在托盘上。
然后对面色苍白的文通,点了下托盘说:“你的放这里,便可以离去了。”
掌院没有理会他,心思重重的背着手在室内踱步了两圈。
这时文通已经走了。
截稿时分至,他端起托盘,又放下了,拿着最上方的一卷,塞入了袖口之中,从另一旁不知取了谁的,放进了托盘。
想着,若是相安无事,他便从袖口呈上。
若是有意外……
便要辱没一位才华横溢的学士吗?
秦怀不知。
御书房静的连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蒋图的脸色红一块,白一块的,精彩的要命。
承明帝好整以暇的捏着自己的下巴,一边打量着治水图,一边咄咄逼人的问:“蒋侍郎,朕还在等着你高见呢。”
蒋图像吞了只苍蝇一样,憋着气说:“臣、无异议。”
他头顶因方才摘过,有些歪的乌纱帽,在这一刻,分外滑稽。
承明帝说:“蒋侍郎满腹经纶,掌土木兴建之制,器物利用之式,可莫要糟蹋天赋,浪费时间在不相干的地方。”
而后挥手,让人收了图纸。
“臣谨遵圣诲。”蒋图双手合十放在地面上,铁着脸、尴尬的匍匐叩下。
“不可!”
秦怀突然喝止了内侍收图的动作。
承明帝抬眼,手肘撞了下笔筒,他拿起理了下其中倾倒的毛笔说:“秦掌院,此次兴修一事,你劳苦功高……”
“圣上,臣有负君恩,罪该万死!”秦掌院跪了下来,从袖中取一幅图纸,高举头顶。
承明帝目光沉了下来,将最后一支歪了的毛笔理正,腕间用力将笔筒砸在了案上。
“秦掌院!”承明帝转过来看着他,秦怀跪的视死如归,承明帝又哑了火,没好气的接过他手里图纸,抬头看了下内侍手里工部的图。
一旁的蒋图戴好了冠帽,神情莫测。
承明帝攥紧了图纸,压着声说:“是谁所作。”
秦怀说:“户部给事中李云赋。”
蒋图站直了几分,他虽然不解,也知此时需乘胜追击:“缘何他有两幅作品?”
秦怀手握成了拳,似乎下了很大决心的说:“是臣所为!昨夜有几名翰林才子突发身恙,臣恐有人偷天换日,故而将真正心仪之作藏了起来,本想到了殿前再换出来,呈于圣上。”
承明帝问:“那你为何现在才呈?”
蒋图凝神闭气的听着,事有变动,一不小心便容易被人将计就计。
秦怀看了眼蒋图,承明帝随着他视线看去,他说:“臣来时被柳侯爷拦了去路,侯爷还翻动了图纸,臣心更恐,不敢再将图纸示人。”
“侯爷翻这做什么?”承明帝说的自己笑了下,那笑意不达眼底。
蒋图诧异,难道是侯爷相助,他转了性?
“臣不知。”秦怀又说:“但臣看到工部治水图的时候,便知臣有失责,竟出现泄稿之误,万死莫辞!”
秦怀声音哽咽的叩头道:“但翰林无错,请圣上明察!”
蒋图心下咯噔,指着他激昂的骂道:“你出此纰漏,还敢狡辩!不是你翰林之错,还是我工部抄你的不成了!”
他又道:“我且问你,此图你几时得的!”
承明帝斜了他一眼。
蒋图收敛几分。
“今日朝后。”秦怀颔首说:“试问区区给事,如何从蒋侍郎严厉管辖的工部,得取如此密件!”
蒋图鄙夷的扯了下嘴角:“他自然不行,若是宋阁老呢?”
“大齐第一大学士,岂容你诋毁!”秦怀破口骂道。
“臣不敢。”蒋图立即跪了下来:“众所周知李给事是宋阁老嫡传门生,臣唯恐奸人存心嫁祸,为保阁老名声,臣请三司介入!”
第43章 蠢人
“圣上,不可!”秦怀瞪大了眼,明明大雪的季节,明明大雪的季节,他的后背却全然湿透:“若由三司介入,必定满城风雨,便是平反昭雪,阁老名声何存?请圣上三思!”
蒋图继续谏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秦掌院难道想不审不管,颠倒黑白,害阁老一辈子洗脱不清罪名?!”
承明帝看着秦怀的目光多了谴责的意味,他说:“此事疑点颇多,先宣李云赋觐见。”
秦怀松了口气。
这口气是真的如释重负,将他的一直绷在弦上的神经都放松了,内心是一片寂静的平和。
他其实原本没打算将此图拿出来的。
李云赋有才华,有出身,虽然此次可惜了点,但日后总有机会。
牺牲他一个,便能成全自己,也不会沾惹上宋阁老。
幸好及时悬崖勒马。
……
宫门长廊上,文通慌慌张张的走着,左右顾看,似乎想寻一个无人的角落。
突然,撞上了一个人。
他抬头一看,吓得立马跪下,浑身抖得和筛子一样。
“下官该死,冲撞了侯爷!”
他语气又急又快,柳长泽瞥了他一眼,憔悴又单薄的身形,瑟瑟缩缩的不成样子,沈是怎么和这种人厮混在一起。
像看到了一只白蚁爬上了遒劲长松的枝干,在苍翠的叶盖对比下,显得格外刺眼。
柳长泽嫌恶的用靴子点开了他说:“图呢。”
文通本就心虚,这一语激的他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呆滞在原地。
柳长泽皱了下眉,似乎失去了所有耐心。
阿良没什么优点,大概就是察言观色特别厉害,立即上前按住文通搜寻起来,从他袖中找出了一幅长卷。
阿良交给了侯爷。
柳长泽等了两秒,不太愿意碰,还是一把伸手打开看了看,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竟破天荒的笑了下。
虽然极其短暂。
但阿良看到了。
阿良以为,这个翰林侍讲,大概是活不长了
没想到侯爷直接走了。
步伐还很快。
柳长泽吴带当风从文通身边过的时候,文通听到一声轻慢的语气:“你是个蠢人,他比你更蠢。”
蠢人,是说他明明下了药,又怕出事去偷图吗?
文通不知道什么意思,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柳长泽健步如飞,在翰林院附近截到秦怀的时候,还有些气息不匀,他极力克制着,整个脸更肃然了些。
秦怀不知何意,两手拿着托盘,向前倾了下身,以示行礼道:“下官见过侯爷。”
这个举动,倒是方便了柳长泽,他眼尖的从袖口看出了不自然的摆动,直接从他袖中钳住了一角卷轴。
白色的画纸从绯红的官服里露出半截。
秦怀顷刻像点燃的炮仗,腾出一只手来试图去抢,但柳长泽动作太快了,秦怀见物已在他手中,便指着他骂道:“皇宫内院,你竟敢如此狂妄无礼!”
可半分也没威慑到柳长泽。
“圣上将监工择人之重任交于秦掌院——”柳长泽直接打开图纸亮在他眼前:“掌院就是这么答覆圣恩的!”
秦怀愣住了,一直在袖口的图,怎么被换了。
是沈少卿?
不对,他分明还看过的,后来陆续来了几个翰林交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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