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安(136)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辱和怒火,但在盛怒之下,他竟是冷静了下来,他问:“你何时起,归顺圣上的。”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沈是目光坚定,凛声道:“臣自始至终,一心向圣。”
柳长泽瞳孔霎时变得寒芒万丈,“沈是,你敢耍我。”
枉他以为这个人对他痴情不悔,原来都是算计。他本还敬他一份心,不愿过多刁难,现在看来是不必了。
太傅后人,不能死。
但也别想好过。
“蝼蚁之辈,岂敢戏弄侯爷。”沈是作揖,深吸一口气道:“往日多谢侯爷厚爱,臣不胜感激。”
这话连在一起,便像是挑衅了。
柳长泽的手搭上了沈是的后颈,不轻不重的捏了两把,语气危险的说:“沈大人别急,来日方长。”
沈是知他性格睚眦必报,他如今叛离侯府,转追随圣上,柳长泽不会轻易放过他。
但他不能再耽误下去了,柳长泽不愿与他合作,他也无法阻止柳长泽,如此内耗下去,只会让今日之错,不断上演罢了。
沈是说:“我愿侯爷岁岁长安。”
柳长泽低沉冷冽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蛊惑人心的磁性,“大人不安,我便长安。”
“那也好。”沈是垂首,“若能让侯爷顺心,我无怨无悔。”
明明都撕破了脸,还装作一幅情深义重的模样,柳长泽简直恶心坏了,一秒也不想再见到他这幅虚伪嘴脸。
他撞着沈是的肩,摔门而去。
那门框砸的嘭咚作响,阿良在门外吓得抖了三抖,连手里的刚熬好的药都差点洒了。
柳长泽自他身边路过,突然伸手抢过他手中红泥药碗,猛力向外一砸。
红泥的碗片四分五裂,黑黄的药汁高高飞起又碾入尘泥。
阿良惊得不敢出声。
侯爷是易怒的,但却不是喜形于色的。他往往是冷漠酷厉的折磨别人,什么时候把自己憋成过这个样子。
柳长泽稳声说:“把人都撤了,让他滚回去。”
人?盛意顺和?滚回沈府?这是要和沈大人划清界限吗?
阿良看着侯爷的煞气的背影,颤抖的向大门走去,老天爷,侯爷发这么大火,沈大人还安好吗?
只见沈是拢手,毫发无损的向外走出,还向阿良拱手道别。
阿良傻愣愣的本能回礼,“大人慢走……”
第109章 折子
洛江的倭寇越来越猖狂了,他们不再偷偷摸摸的上岸,行一些鸡鸣狗盗之事就跑,他们开始分小军列来偷袭,虽是攻不破城门,但他们寻到了一处缺口,那正是远离葫芦口治水点,又远离城门的一个交点。
倭寇似乎认准了萧将军想以此兴修水利谋前程,来不及顾忌百姓生死,所以频繁从此缺口进行烧杀掠夺,城中百姓不堪其扰,死伤过百,不得已在京城来的御史煽动下组成了护卫队自保。
民心尽失,即便是常胜将军也不可能打的赢这样的仗吧……
但倭寇仍是畏惧常胜将军的名头,不停地骚扰试探,不敢攻城而下。
直到大齐的礼器宋阁老身死的消息传出,举国陷入哀思和悲愤,洛江笼罩在死亡和入侵阴影下的躁动便爆发了。
倭寇敏锐的抓住了这一时机,他们入城散发谣言,说萧将军已经同他们达成协议,只要他们不破坏兴修之事,萧将军便将洛江拱手相让,日后洛江便是他们的子民了,识相的便主动投降,不然待他们一举入侵时,便是洛江屠城之日。
而此时,萧家军还未有动作。
百姓终于失去了信心,开始揭竿起义逼将军出兵镇压。
连萧家军的兵卒亦有不少被煽动的内讧。
李云赋是揭竿而起的领头人,他并不想与萧将军发生冲突,他也不信卖国之事,但是他无法坐视百姓有危。
无论何种计谋,拿百姓的生死做筹码便是错的。
而且万一……但凡万一萧将军有私心呢……
又或者他假意投诚,而后兴修结束,再讨兵相向,夺回失地。只要赢了萧将军就名垂千古,可是百姓的生死呢……
他要带领百姓自保,也要稳定洛江百姓不要胡乱和官兵冲突,将伤害降到最低。
李云赋外穿着劣质的护卫兵的衣服,内又披着一层麻衣巡视在护卫兵的操练之中,恩师去世,他哭了三天三夜,万分悲痛,但却不能在百姓面前显露半分。
他是如今洛江百姓心中的定海神针,若是他透露出半点衰弱,那么洛江定会大乱,给了奸人可乘之机。
可他毕竟只是个文弱书生,他眼前突然一阵眩晕,他强忍着将嘴唇咬破,维持着一丝清明,躲到了转角的杂巷里。
重重杂物遮掩下,他终于脱力的向后倒去。
却被搂进了一个怀抱。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李云赋睁着疲倦的双眼,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看到了一个双目通红的少年。
他醒来时,已经在床上了,若不是唇上的伤口被人涂了清凉的膏药,他险些以为是一场梦。
萧寄北怎么敢来此地,他不知若是教百姓见了,恨不得生啖了他们这些官兵的肉么……
他失神的坐在床上,然后看见自己身上的麻衣,又捂进了潮湿的被褥里,低声哭了起来。
数月以前,老师还说等他回京要替他接风洗尘,说要老管家泡最好的六安瓜片给他尝尝,为何……
为何会遭奸人所害……
而他却只能被困在遥远的洛江,不知何时才能归去,无法拜祭,无法守节,无法报仇,无法见上恩师最后一面。
老师,学生不孝。
学生不孝……
李云赋咬破了被子,露出里头发酸的棉芯。
而后有人轻抚他后背,揽他入怀,轻声说:“云赋,别哭……”
来人尚且轻狂年少,见惯了军中刀剑无眼的日子,一时见心上人脆弱如此,慌乱又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只劝慰道:“阁老为大义身死,又岂会怪罪你为护卫百姓而无法守灵。”
怀中人闻言,深埋于被褥却不见动静。
少年抿了抿唇,像似鼓足了勇气,低头轻吻在了怀中人的鬓角,他语气和动作小心翼翼的像呵护着易碎的水晶,他说:“云赋,恩师虽逝,但你还有我。待洛江事了,我便陪你回京,一同向阁老谢罪。”
李云赋终于压抑不住的失声痛哭,牙齿都快要咬出血来,他的背抖的厉害,整个人近乎缩在了来人的怀抱里。
那是他在异乡唯一的热源。
可这样的失态没有维持多久,李云赋抬起头时,除了眼底的红肿,已经看不出半分痕迹。
他说:“护卫兵与萧家军势如水火,你不该来此。”
“我必须来。”萧寄北直勾勾看着眼尾泛红的他,疼惜的说。
他的眼神火热烫人,李云赋偏了点头,正了下衣襟,下床漠然的说:“念在旧交,我给你一刻钟离去,否则,我便喊人了。”
“你为何躲我?”
李云赋视线飘去一边,掩饰的向门外行去,他还有护卫兵未曾巡视完,他说:“立场不同,萧家军一日不出军,你我一日是敌人。”
他正欲拉门,突然被人从后环住。
“你放开!”
后面的人勒紧了些,“云赋,你需要我……”
李云赋沉下眼,转身甩了萧寄北一耳光,“如今倭乱四伏,百姓命不保夕,而你身为堂堂将军之子,不守山河,反倒这里行轻薄之举!萧寄北!你还有一点廉耻之心吗!”
萧寄北被骂的脸红,他自知失节,但他恍惚想起那日倭寇偷袭,李云赋带着百名野兵,以火红缨枪为指令,立于城墙之上,行军布阵,指点江山。
他分明孱弱似一柄竹骨,却无畏任何雪剑风霜。
他面容沉稳冷静,却适逢京中传来阁老逝世之闻。
萧寄北见他于高墙上,悄然落下一滴泪。
但他来不及伤心,而是肃杀的一抬手,红缨枪尖直破长空,百名野兵受令突围,奋力绞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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