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安(42)
不能给。
给了就彻底和柳长泽无瓜葛了。
他前生眼见错果酿成,今世也只能冷眼旁观吗?
沈是拢袖坐正说:“人非圣贤,熟能无过。此事虽说我有遗策,但也试出了手中筹码的力度,难道对侯爷不是百利而无一害吗!”
柳长泽收回了手,那块牌有没有用,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情:“若我未至,你当如何?”
“即便我身死,孟洋亦不能好下场,侯爷足智多谋,定能掌握良机,克敌制胜。”
沈是跳下了马,往远处混战中行去:“若能以我绵薄之躯,为侯爷荡清障碍,死又何惧。”
柳长泽驾马离去:“本候不需要自身难保的人。”
连顺和也不见了。
沈是没有停下来,而是面不改色的往刀剑铿锵处走去,他是个穷途末路的赌徒,赌输了一局,只能孤注一掷的赌第二局,没有回头之路。
近到能听见皮肉被利器划破的声音,不知来了多少人,脚步声,叫喊声,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他依稀还能从中辨出,盛意发现他的惊恐声。
一直叫他快走。
但盛意正被万敌纠缠,腾不出手来他身边,只能从远处挡住攻击他的暗器。
盛意吹了哨子,其他人不约而同的开始护着他,他无用,所以在一旁静候,去寻找那颗遗落的夜明珠。
璀璨如白日的光从草丛里绽放,所有人都知道,唯有沈是在低头寻觅,觅了许久才发现那一点微弱的光。
沈是放松的笑了出来,夜明珠上染上了血迹,不够明亮,沈是用衣袖擦去,捧到眼前,只见一枚红缨银镖冲他胸口直直飞来。
沈是来不及闪躲,周遭有很多凌乱的色彩,移动的人影,但他的世界被折合成简单的一条缝,只剩下那一抹银光,刺的他睁不开眼。
……
“侯爷,孟洋下了死手的,沈大人过去会出事的!”顺和劝道。
柳长泽一鞭抽在马上,瞪他一眼:“他要找死,拦他作甚。”
顺和不敢再言。
柳长泽御马奔腾的速度越来越快,势要将此人甩的远远地,最好是死了从此都别回来。
一鞭又下,烈马嘶鸣。
顺和几乎都跟不上了,他忧心忡忡的追着,剑眉拧成了麻花,盛意会伤心的吧……但他除了遵命没有办法……
顺和奋力起追,远处的蓝点,却越来越清晰。
柳长泽抓鞭手都快握不住了,他愤怒至极,他沈是算什么东西,死了就死了,和太傅沾了点关系就可以威胁他,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而他的手却不听话,勒着缰绳掉了头,鞭子甩的比之前还要快,马上剧烈的颠沛,让他的胃都止不住的缩紧。
教他什么都无法思考,大脑一片空白,靠近惯性驾马飞驰。
他从前有很多次这样的空白时刻,不过那都是关于另一个人的。
他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
浴血的厮杀中,有一个人,捧着一束光。
脸上还有两三点血迹,笑的宁静致远。
一支红缨银镖飞出。
他瞳孔震荡,肢体已经下意识的从马背上扑了过去。
“侯爷!”
沈是整个人被重重撞到在地上,平滑的背被凸起的碎石碾磨,后脑勺磕的轰隆一响,但是他察觉不到疼痛,着了魔的去抓压在他身上的人,疯狂的在他身上逡巡:“侯爷,侯爷你没事吧……”
幸而顺和赶来及时,运气截落银镖,可太近了,那镖自柳长泽背部平划出一条长线,衣帛割裂,露出其中白色的内衬,和鲜红的血液。
柳长泽死死钳住沈是乱动的手。
他除却巨大的怒火,居然生出一丝失而复得的庆幸……
这种认知让他怒不可遏,是因为太傅,他不停的说服自己。
可沈是察觉到手上有血迹,他惊慌失措的说:“你受伤了!回城,快,顺和快,回城叫太医!”
“你闭嘴!”柳长泽歇斯底里的喊出。
沈是怔住。
柳长泽缓了两口气,交叠压在碎石上的手,感觉到了疼意,他意识到什么,沉着脸拎着沈是起来,丢到了马背上,自己也翻身上去,凶的几乎要吃人。
沈是见他还能起身,还有这么大力气,才回了神。
他赌赢了。
他会输一次,但绝不会输第二次,他笃定柳长泽会回来,他若连这点看人的把握都没有,便不如死在这里算了。
柳长泽或许阴晴不定,嚣张跋扈,但是对谁好,那便是一辈子的,他深知。虽然不明白,他对自己为什么上了心。
从前是因为师恩,现在呢?
竟至于替他挡剑吗?
沈是乱了,他向来清醒明晰的大脑,像一团浆糊一样,粘稠的混杂在一起,他不仅不能思考,稍微搅动一下,还会感觉到剔骨的疼痛。
他后悔了。
他手上逐渐干涸的血液,让他后悔莫及,利用别人的真心为自己谋取利益,他和奸诈小人有何区别?
因为他一己私欲,差点让身后紧靠的这幅胸膛,不再有余温。
沈是打了个寒战,他从袖中取出令牌,放到柳长泽绕过他腰肢紧握缰绳的手里,他颤声说:“侯爷说的对,我……我偷奸取巧,德行有愧,不配……为侯爷效。”
“你放肆!”柳长泽本来就是憋着一把火无处撒,一听这话都快气炸了,抓着那块令牌就往他胸口塞:“我侯府的门是你想进就进,想走就走的!我告诉你沈是,你死也只能死我手上!”
沈是闭上了眼。
冰凉的令牌,如一块寒铁坠在他心上,压着他一路沉到了底。
他再度开口:“徽州沈是,愧对天地君心,引咎相辞,此后……”
“闭嘴!”柳长泽目光如炬的盯着他,手指着他头上竹簪:“你也配戴竹于顶,你何尝有咬定青山的执着顽强,千锤万磨的坚韧敢当。区区一点取舍都担负不起,还妄谈天地君心,休要辱没这几个字了!孔孟之道,圣人之言,就教会了你畏首畏尾,优柔寡断吗!”
句句字字鼓动着沈是耳膜,振聋发聩,他怯弱自责,被这样坦然于天地,反而久违的轻松。
像河水底下的石头,用一层又一层的清水遮掩,害怕人窥见他被腥臭腐烂的淤泥包裹住的模样,可等到有朝一日重见天日时,才明白洗去污垢,方能新生。
他是太傅时,不能错。他是沈是时,可以改。
怀中的令牌逐渐温热,沈是手贴了上去问:“侯爷,不怪我吗?”
“自己闯下的烂摊子,自己收拾。”
沈是鼻子微酸,眼角有泪泛起,他说:“好。”
第35章 喜欢
“好什么好,让你说话了吗!”柳长泽听见他那抑扬顿挫的尾音就添堵。
他背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不悦的看了下沈是一丝不苟的头发,似乎要将沈是后脑勺烧出两个洞来。
“嘶——”沈是的手覆上了头。
柳长泽磨了下后牙,不轻不重的拍了下去。
沈是往前一倾,疼的闷哼。
柳长泽狐疑的看着他:“刚耍完以退为进,又开始演苦肉计,本候要看的是温酒斩华雄,不是沈大人的三十六计。”
沈是不出声,怕他再借题发挥,挺直了身子。
束好的发髻离柳长泽很近。
柳长泽唇抿成一条坚硬的线,抬眼往前驾马,不去理他。
他行事乖张惯了,甩起马鞭又狠又辣,像在抽什么仇人一样。
马受疼跑得飞快,苦了马背上的沈是,头一突一突的疼,兀的撞到柳长泽下颌,疼出泪来。
这样的疼痛让他醍醐灌顶。
他突然想起一个事情。
能够解释柳长泽对他异样的关照和纵容。
他的脸都绿了。
这次是真的慌了。
马蹄声如战场上的金鼓,踏的是热血激昂。
沈是也激昂的猛烈颤抖。
柳长泽察觉到不对劲,收了鞭子,烈马的步伐缓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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