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安(91)
他眯起了眼说:“禀圣上,是徽墨。”
承明帝深吸一口气,颇为怀念的说:“沉香、徽墨、字迹、语气,这沈少卿何止是太傅门生,说是后人,朕都信了。”
文通垂首。
承明帝笑了下:“怪不得和侯爷投缘的很……”
此语似有深意,文通附和的颔首,不敢多语。
承明帝走到了案前,随手在紫檀木屉里抽出一支银簪,正是除夕要柳长泽送给宋知礼的簪子,他看了看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文翰林登科娶亲一事,朕也略有耳闻……”
文通错愕,他不知道到承明帝提此事是何意,若是追究起来,他便是作风不良,随时可以摘了这顶乌纱……
他立即跪下说:“圣上,臣有罪。但君子务本,贵在饮水思源、知恩图报。臣家境贫寒,只身赴京赶考,盘缠早已寥寥无剩,若不是冉娘相助,恐臣未得金榜,便已是饿殍一副。”
“忘恩负义者,为官亦不仁。”虽然是充足的理由,但如此承明帝便失了兴趣,他问:“这么说,文翰林是恩情?”
文通听此言觉得圣上并非追责,他眼眶发红,摇摇头说:“臣不敢欺君,恩情虽有之,更多是痴情。”
承明帝仰头作思的问:“君子志在四方,而文翰林却因儿女私情牵肚挂肠吗?”
文通正色拱手说:“臣有愧君上,但臣不悔。”
承明帝挑眉问:“前日庭宴,礼部常尚书对你称赞不已,甚至同朕戏言说要你做乘龙快婿,若你有意,朕可以为你指婚。”
如今文通是天子近臣,至于之前的寡妇流言,便不值一提,谁家还没纳个妾,更何况天子指亲,也没人敢多言一句。
只一步,便能登上尚书这把云梯。
“臣无意。”文通不假思索的说:“弱水三千,只取瓢饮。”
承明帝沉了脸:“你不愿。”
侯爷忤逆都让君王猜忌,更何况一个小小翰林。
文通肩头发抖仍是说道:“不愿。”
承明帝冷哼一声,连吕公公都紧张起来,他寒声说:“你不悔?”
“臣不悔!”
“吕安!”承明帝看了眼一幅上断头台般的人。
吕安慌张的从一旁赶了过来说:“圣上有何吩咐?”
文通咽了下口水,却挺直了点背脊。
承明帝突然笑了出声:“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而情之所钟,正在我辈。文翰林深情果然是名不虚传,令朕也颇为动容。”
文通整个人瞬间瘫软,生出劫后余生的感觉。
“起来吧。”承明帝将手上的簪子伸出,吕公公立马接过,他说:“送去文府,便算朕替此段良缘,添个金玉。”
连皇上都说的金玉良缘,何人还敢非议。
文通感动的落泪,他和冉娘这一段姻缘,终于是无所芥蒂,终于是修得善果,终于被世人所认。
“谢主隆恩!”
第74章 万寿节
万寿节宫里忙的没有一刻停脚,有搭建宴台的,练习乐章的,冠帽,服制,食膳六尚局的女官不断地反复确认。礼部常之遇来回巡视,和同僚听着开宴时的百鸟齐鸣试乐,一会说这个高了,一会说那个低了,没有奏出鸾凤翔集效果,为增气势,又在两边对列杖鼓二百面,势必要在开宴便震慑住来贺使臣。
而福顺被常之遇指使着来回跑,才歇了下来喝了碗凉茶,便收到干爹吕安的旨意,让他去劳什子文府送簪子,回来的时候宴席都快开了,他满身臭汗,急忙冲洗换衣,跟了吕公公去。
“干爹,圣上国事繁忙,怎么还有心思管起一个芝麻官的家事来?”福顺匆匆赶来,抱怨的问。
“近臣都是芝麻官了,那近侍是什么?”吕安抬眼看他。
福顺楞了一下,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替吕公公捏了捏肩:“干爹也知我嘴笨,莫要和我一般见识了。”
吕公公没和他计较,正顺路去看一眼宴会的布置,以防圣上询问,他对着席上的珠宝、珍馐、美人、乐师指了一通:“你平日侍奉圣侧,私下底这些东西没少见吧?”
“福顺不敢。”
“你不敢,不代表没人送。”吕安活成了人精,若是福顺敢背着他乱来,他定不会轻饶了,他问:“付家那个编修给了多少?”
福顺心中一惊,没想到连区区从六品小官,暗中拜托自己偷偷将晋他官位的折子放到圣上面前的小事,干爹都知晓。
他知道干爹是在警告他,不要以为混到近侍便可以为所欲为,作为宦官,吕公公是至高无上的掌权者。
还好他也没动过歪心思,没答应过这些腌臜事。
福顺走到吕安面前伸手比了个五,然后又指了下万寿宴上那一斛东瀛上贡的白玉珍珠。
“但福顺绝不敢得意忘形,福顺能有今日都是干爹一手栽培,若是因蝇头小利蒙蔽了双眼,刑罚事小,白糟蹋了干爹一片苦心,才是真真是万死莫辞了。”
“你还算懂事。”吕安见他说了实话,又心怀感恩,便笑了笑往回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旁人的金山银山,都不过是浮云过眼,你要想富贵长存,最好明白天子恩泽,才是最终仰仗。”
吕安也从万贯金银里取出一支簪:“譬如这支簪,你若懂事,它便是恩泽。你若不知足,它便是警钟。”
臣下的忠心,怎么能叫家事。
“干爹教训的是,福顺定当奉为圭臬,时时审度。”
吕安敲打至此,便不提有人向福顺送礼一事,他抬头,却看见了沈是,他瞟了眼问福顺:“他筳讲完已有三个时辰,怎还没出宫?”
福顺依着他目光探去说道:“礼部人手紧,沈大人近来奉命编修新礼,与礼部交往甚密,便被请了来搭个帮手。”
“裁减经费一事,礼部恨不得生啖其肉,怎么会请他……”
“许是故意安排了些苦力活,让他奔波受累……”
吕安摇摇头,但也没多上心,沈是如何与他无关。
而福顺却从吕安的神色里看出,此事蹊跷,他对沈是印象不错,若能有个交情,自是最好。
日暮西沉,而宫灯一盏一盏的亮了起来,乐师早早便已入了座,吹起了愉悦喜庆却不俗气的礼乐,众臣工也如流水般往宴席赶去。
沈是见人多,便离远了些站到了一旁琉璃吻兽的亭子里,这是他往日常来的点,地势比较高,恰好能一览万寿节的繁华盛宴,可他从前没有见过,原来是这样的景观。
金碧瑶台,柳锁虹桥,点点灯花指路,锦石盘了一地,两岸繁花艳丽如火,与入口的几株怪石松柏相得益彰,臣工交耳笑颜的从巧夺天工的林中假山接踵而至,再踏上这一道华光照耀朝圣路,最后登九层汉白玉砌的天梯入席。
光是入场便已气阔巍峨。
沈是在这盛大陆离的场景迷了眼,他想起从前国力最艰难的那几年,万寿节与祭天一道办了,说是上启天恩,一切从俭,其仪仗较之今日显得可谓是寒碜。
短短三年,天差地别,如此卓越显著的成效,柳长泽付出了多少……
沈是不由生出一阵心疼,没有什么比亲眼所见冲击更大,也没有人比他更知道推新政有多难,而维持新政不被彻底腐蚀,收的成效更是难上加难。
所行之人是利刃,没有善恶,前路有挡便杀,杀宵小,也杀忠烈。
于道义不和,于天理难容,于世人唾骂。
他试问自己做不到。
“又是你。”
沈是恍然转身,琉璃吻兽反的旖旎光线落在他脸上,他身上是朝野统一的冠服,和不远处万千臣工混淆不清,这种时候是难以注意一个人相貌的,你能看见的是他的温润深情的眼神,和周身清贵如松柏的气度。
柳长泽陷在了那双琥珀色的眼里,明明完全不一样,可他就是固执的认为是太傅,是太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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