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诏狱看大门(96)
船夫听了酒店的名字,也是露出了一片茫然的神色。
等万达掏出写着地址的纸条,让会说当地话的梅千张,照着上面的巷名念了一遍后,他才恍然大悟地点点脑袋。
“那地方是酒楼?路过那么多次……都不知道呢。”
听他这么说,万达的不安更加加深了。
众人跟着独轮车的后面,先是走过一条大街,再是弯进两条小巷。过了一座小桥,沿着一条七扭八拐小路,来到了巷子的最深处。
臭水沟边,一栋破旧到让人怀疑是否是危房的三层小楼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
先不说这明显既不能遮风,也不能挡雨的破败木门,和布满了洞洞眼的破窗户,就这满眼的白色是个什么意思?
“表少爷!您终于来了啊!”
就在众人楞在门口的时候,一个披着白色麻衣,绑着孝带的中年男子冲了出来。
然后他“噗通”一下……跪在了杨休羡的面前。
“那个……我才是你们的‘表少爷’。”
万达尴尬地指了指自己。
幸好现在附近没人围观,脚夫拿了钱已经被打发走了,不然他们这是刚来就穿帮了吧。
走进酒楼大厅,就看到一个黑色的棺材停在中央。
一个高高的棚子架起,白色和黄色帏幕无风自摆。一对素白的蜡烛点在棺材的前头,并四盘供果和一盏招魂的油灯。
再看两边,六扇招魂幡搞搞打起,两扇白,两扇红,两扇黄色。招魂幡旁分别立着纸扎的童男童女,惨白的脸上涂着两团红色的胭脂,小豆似得眼睛黑漆漆地,看的人毛骨悚然。
祭桌下头一个火盆正在燃烧,一个小伙子正跪着烧纸。
看到万达他们进门,他还煞有介事地点燃了三支香,请“表少爷”给老掌柜上香。
这居然真的在办丧事?
“老掌柜”居然死了?
这横插一杠的剧情把众人都给弄懵了。
“表少爷……我们去后面说话吧。”
将三支清香插进香炉里,这个像是管事的中年男子往外头看了一眼。
果然,门口来了几个住在周围的邻舍,见来了生人,正好奇地往里头张望。
几人进了后堂,这里比前头也好不到哪里去,也就一张桌子几个板凳,穷酸极了。
“小旗王郎拜见万镇抚,拜见杨千户。刚才属下眼拙了,大人赎罪。”
王郎立即跪下给他们行礼。
“王小旗,外面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等我到了之后,让‘叔父’将酒店托付与我。然后你们再一同以回乡休养的名义转回京师么?”
万达指着外面的棺材,咽了口口水,“那个原来的‘老掌柜’他……不会真的死了吧?”
“‘老掌柜’没事。只是大人比原定的时间足足晚了将近十天才到,这里头出了些事。”
王小旗为难地说道。
“南镇抚司那边已经来了人。上头发了票牌,要在本月三日之前,将‘老掌柜’缉拿回南镇抚司受审。到时候再判处军法。但是左等右等,都不见大人们到来。没有办法,只能用这个‘死遁’的法子,将人先行一步带走。”
锦衣卫有北镇抚司,自然也有南镇抚司。
相对于以“专理诏狱”的“恶名”,让人闻风丧胆的北镇抚司不同。南镇抚司主管的是锦衣卫内部的法纪和军纪,负责锦衣卫内部的纪律和刑名。
之前曾经说过,这位“叔父”大人办事不利,恐怕回京之后会受到处分。按照常理,确实应该是南镇抚司出面。
他们在那个小港耽误了太久,生生错过了原来约定的时间。南镇抚司的人等不及,先把人拘走了。勾摄误了票期,也是要受军法处置的。
这个管事模样的人,和外头那个小子,都是特意留下来等他们到来的。
同时也是做一场戏,给左邻右舍们看看。
不然好端端住了七八年的邻居,说不见就不见了,未免引人猜忌。
这些人干活也真麻利,早就这酒店所有的钥匙,账本和一些日常进出货物的票据都整理好了。
再交接给万达之后,这些人就打着幡儿,以“扶灵回乡”的名义,抬着放了半爿死猪的棺材,凄凄惨惨地上路了。
如果没有弄错的话,这两个人也要回南镇抚司受审。这一身的孝和满地的纸钱,也非常符合他们此刻的心情。
送走了这队送葬同仁,将屋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纸人、纸幡都烧得烧,扔得扔,众人这才好好地将这三层楼的小屋给看仔细了。
“天才啊……谁会在死胡同的臭水沟边开酒店?这‘老掌柜’是怎么想的啊?”
万达走出门看了一圈,在受到一群邻居好奇眼光洗礼后,转身回来。
因为还在“丧中”,此刻的他腰间也绑了一根白布。算算时间,要等掌柜的“三七”过完之后才能除下。
“你看来这账本……连年亏损,压根就没什么客人登记住宿。”
邱子晋趴在柜台上,粗略地浏览了一下流水簿。
“这店铺还是租来的……每个月连租金都赚不回来。如果不是一直有锦衣卫衙门默默拨款,怕是早就开不下去了吧。”
“楼上两层,只有二楼还能住人。三楼的屋顶全部都漏水,地板都发霉了。我估计也没人住……”
杨休羡从楼上走了下来,难得杨大人也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这地方请我偷,我都不会来的。”
被万达勒令去打扫厨房的梅千张探出了半个脑袋,翻了一个白眼傲娇地说道。
难怪七八年了,这个情报点跟废了一样,没发挥出半点作用。
这“叔父”都是干什么吃的!
万达气的想撞墙。
没办法,既来之则安之。
众人决定,先安顿下来,然后去找牙行经济,寻一个新的铺子租下,再做打算。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第二天,万达他们带着还算半个“本地人”的梅千张在城里跑了一圈,明明有那么多空着的店铺,硬是一家都没谈下来。
“为什么不肯租铺子给我,老子看起来像是缺钱的么?”
跑了一个上午都没有结果,众人不得不找了一家茶铺坐下商议。
“那些牙人们,看到梅千张去问话的时候,还是满脸笑意。但是听说找店铺的是从北边来的人,就马上换了一副面孔。”
邱子晋握着茶杯,皱起眉头。
“为什么呢?”
照理说,只要价钱合适,像他们这样一看就是要长租的,应该很容易就能租下好铺面才对啊。
“所以老掌柜把铺子开在那种犄角旮旯,是有道理的。”
杨休羡低头喝了一口茶,“不是他不想找好地方……可能是压根就租不到。也就只能租那种破地方了。”
浔州不似桂林府,这边的僚人的数量比桂林要多出许多。
就他们坐在这茶铺里往外头看去,来往的都是身着各种奇装异服的异族人。
有头上装饰着银色牛角的,有用布高高地将头发缠起,前头露出一个红色揪揪的,还有下面光着脚,腰间却围着厚厚虎皮的。
看的万达目不暇接,以为误入少数民族运动会。
即使有不少汉人穿着的人路过,看到他们几个明显的“外乡人”模样,脸上也同样露出了警惕的表情。
看来这浔州因为经过多年战乱,对外地来客不是特别欢迎,想要融入其中,困难不小啊……
众人喝了茶,继续往县衙方向走去。
按理说,县衙和城隍庙附近,应该是一个城区里最热闹的地方。
果然到了城隍庙附近,人流渐渐多了起来。
今天正好赶上了庙会的日子,这城隍庙门口,连着不远处的关帝庙门口都是人头攒动。
耍把式的,卖小吃的,卖杂物的,卖大力丸,狗皮膏药的,将整个道观之前都围的满满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