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诏狱看大门(206)
宁清宫赐下去的东西当然不会有错,那么能出错的只有……
“阿寿他,如何能寻来陛下御用的东西?”
周太后呆呆地问道。
这问题惠姑姑自然也无法解答出来。
“一定是,一定是那个万氏的妖法搞的鬼。”
惠姑姑绞尽脑汁,以她的才智和眼界,除了这个理由实在是想不出其他的可能了。
这个理由在旁人看来,简直就是离奇得半点都站不住脚,但是在对万贵妃早有成见的周太后眼里,确是再适合不过了。
难道比起怀疑万氏妖女,她竟是要去怀疑自己的弟弟,害了自己的小儿子不成?
“万氏你居然害了我一个儿子不够,还想害第二个……”
周太后吞下眼泪,狠狠地站了起来。
她纤长的指甲深深地扎进了手掌心的肉里,却没有感到丝毫的疼痛。
“现在最要紧的,是救泽儿……”
周太后说着,褪下头上繁复的发簪。
“我这个做娘的,也不得不扯下老脸,去求我那个了不起的大儿子,和儿媳了……”
“你……你居然就这样替我出柜了?”
躺在新乐候府内,万达听了差点把自己刚灌下去一碗又黑又苦的汤药给喷出来。
他扯过放在床头的丝帕捂住嘴巴,眼巴巴地看着前来探视的杨休羡,满脸震惊。
“何谓‘出柜’?”
杨休羡不解地微微歪过头。
“啊……我的意思是,你就这样把我们的关系,告诉我皇帝姐夫了?”
万达简直要被杨休羡的行动力给折服了。
从他在邱子晋面前出柜,到杨休羡主动在御前出柜,才隔了半个月都不到吧……这是准备向全天下公布他们两个是锦衣卫基佬二人组的节奏么?
“这事瞒不住陛下,晚坦白不如早招认。”
杨休羡身为锦衣卫,自然知道身为大明的官员,是生活在怎样的层层监控之下的。
今日他们不坦白,早晚有一天,或是东厂,或是锦衣卫,会将他们的异动报告陛下。
若那时候陛下或者娘娘已经为他俩中的任何一个人赐婚,那就是实打实的“欺君之罪”了。
万达低下头,双眉紧锁,两只手更是把身下被子捏得都变形了。
“那……陛下怎么说?”
问罢,他鸵鸟似得,把被子整个都盖在头上,竟是连看都不敢看杨休羡一眼。
杨休羡哭笑不得地看着万达这种全然耍赖皮的行为,干脆坐到床边,把手伸进被窝里去。
万达看着被脚下伸进来的大手,犹豫了一下,伸手牵了上去。
“陛下说……让我滚出去。”
杨休羡反手握住万达的掌心,感受着掌心的温度,低声笑了笑。
“什么?”
万达当即愣住。
“陛下说——‘你给朕滚出去!’。然后我就‘滚’出来了。”
“滚”出皇宫后的两天里,杨休羡一直提心吊胆,都做好了随时被下狱或者干脆被赐死的准备了。
结果两天过去了,什么都没发生。
万达掀开被子,困惑地眨了眨大眼睛,转头看了看皇宫所在的方向。
姐夫他……是几个意思?
昭德宫内,朱见深挥退了宫人,让奶妈把小皇子抱出去晒太阳,就连小汪直都被覃昌吩咐一并带了出去。
“母后这次闹的实在是太过分了。实在是让朕心寒。”
坐在靠西墙的矮榻上,朱见深疲惫地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
周太后昨日居然只着单衣素裙,卸去铅华和装饰,跪在昭德宫外不起,说是要“脱簪待罪”。
当场就惊动了正在里头的万贞儿。
她虽然心中早就恨极了这个刁蛮婆婆,但是身为儿媳的她,面对此情此景,却没有半点法子。只能带着全体宫人跪在昭德宫的里头,和周太后两两相对。
后宫的闹剧惊动了正在前朝的朱见深,为了周寿和朱见济的案子,朝堂上也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外戚之祸和藩王之痛,前者是满朝文武严防死守的对象。至于后者,靖难之役至今都是朱氏子孙难以启齿的一段历史。
要说周太后和内阁的斗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早在天顺八年三月的时候,为了如何给两位皇太后上徽号,前朝和周氏已经发生过一次争斗。
当初朱见深刚刚继位,按照祖制,要为他的嫡母钱氏和生母周氏尊为皇太后,并上徽号。
当时首辅李贤正在内阁与彭时等一众大臣商议此事,周贵妃身边的太监夏时居然前来传达贵妃娘娘的指示,表示钱氏无子,且眼瞎腿瘸,不足以以“太后”之称尊之,要求内阁独为周氏上徽号即可。
周氏此举不但是以庶凌嫡,更是直接违背了英宗的遗诏,当时就被李贤与彭时反驳,并与夏时发生了剧烈的争执。
夏时仗着周贵妃乃是皇帝圣母,地位无可撼动,居然口口声声提及当年宣德年间,皇后胡善祥无子,主动让出皇后之位的往事。
言语之间,居然连钱皇后的后位都不想承认了。
周贵妃的嚣张跋扈让整个内阁都震撼到了。
经过据理力争,最后的结果是两宫并称皇太后,不过在钱皇后的徽号之前加了“慈懿”两字,以示两人之间依然是尊卑有别,嫡庶有分。
从那之后,以李贤和彭时为首领的内阁就对这位周太后无甚好感。
加上这两年里,庆云伯劣迹斑斑乃是有目共睹的。
据说他在通州的皇庄经营的风生水起,更是在北边购买了多条商船以供粮商运粮,赚取了大量的佣金和租金,与民争利。
这回京城粮价飞涨,和这位伯爷脱不了关系。
没想到他居然将手还伸进了皇宫和御器厂,居然差点连人命都弄出来了。至于挑唆引导崇王僭越的罪名更是不可饶恕。
新仇旧恨夹杂在一块,朝廷上下,一片讨伐之声,要求皇帝务必严惩这位无法无天的国舅爷。
之前弹劾“小国舅”万达的声音,就这样在讨伐“老国舅”的声浪中消失得几乎无影无踪了。
听说周太后在宫内脱簪待罪之事,把正在商议如何处置周寿的大臣们的怒火再一次点燃了——挑衅!这是挑衅!赤裸裸的挑衅!
这哪里是“戴罪”?
这是周太后在利用她身为皇帝身母的特权,给周家争取脱罪呢!
若是这次真的将此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大明还有国法么?皇亲国戚以后是不是都可以横行无阻了?
对周家的怒火又蔓延到了崇王的身上,大臣们听闻这位早就该就藩的王爷居然走了一个多月都没离开京畿,联系到他的“僭越之举”,一个天大的帽子直接对着朱见泽扣了下来——王爷迟疑就藩,恐有不臣之心!
这些谏官平时骂万侍长和小国舅的时候,经常把朱见深给气的半死,如今看到他们转换枪头去骂别人,倒是让小皇帝听的津津有味。
国舅周寿和皇弟朱见泽,都是他用来牵制母后的筹码,不能一次全部用完。
朱见深下令,先将庆云伯伯爵府抄家,周寿本人削去爵位,贬为庶人,判绞刑,秋后处决。
太监梁芳杀人未遂,偷运禁内之物,罪无可赦,案件完结之后,当街凌迟处死。
与周寿同案的犯人,包含邱母和荣掌柜,以及北方一干粮商,古董商,着刑部和大理寺追捕、审理并定罪。
邱子晋的母亲自然也在罪人之列,邱母和邱管家都被下了刑部大狱。
不过看在邱子晋的面子上,衙门里的人倒没怎么为难她,还给她准备了单间的监牢。
邱母自从在船上病的要死,如今又遭了牢狱之灾后,原本一身的骄矜之气都被卸空了。
这几天邱母蹲在牢里安静得有些诡异,不知道她是真的开始自我反省了,还是预备掀起下一次争吵的前兆。
不过周太后总那么跪着,实在太打皇帝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