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诏狱看大门(40)
在洪武十五年改革后,朱元璋撤掉原本的“善世院”,在北京设立了“僧录司”和“道录司”,分别管理佛教和道教寺庙。
僧录司下,设有左右掌印,左右阐教、左右讲经和左右觉义。其中若是僧尼犯罪,由左右觉义来自行处分。
实际在地方上,府设“僧纲司”,州设“僧正司”,县设“僧会司”,分别有都纲,僧正和僧会来执掌本地佛事,调解诉讼,解决纠纷。
北京和周围一带的僧尼们,都属于顺天府僧纲司的都纲管辖。
这不巧了么,不管前者是青楼,后者是庵堂,一俗一僧,都是在礼部治下。
如果这事发生在京城的其他地方,自然都归属于顺天府管辖。那么作为提督顺天府五军兵马司的锦衣卫衙门,可以直截了当地插手。就像上回的假银案,便是如此。
而这两个嘛……锦衣卫若是想管,怕是还要先找到充分的证据,提交给陛下,然后由陛下签发“驾帖”,才能登门搜查和抓人。
其实这种事情,换在永乐朝,或是天顺朝前期。锦衣卫为了办案,闯山门就闯了,抄青楼也就抄了,怕谁敢多说一句?
说起来也确实有些下面子。
一来是当今天子,根本没打算给他们这种权力。二来是当今的礼部尚书许彬,也是参与过先皇“夺门之变”的老臣,如今的小皇帝朱见深对他很是敬重。
最关键的是,这位许尚书性格中颇带些豪侠之气,交友广阔,虽然身居高位,又执掌代表国家颜面的部门,却不是个迂腐的老先生,和他们袁指挥使关系甚好。
好的甚至曾经被风言官上本弹劾过。说他堂堂尚书,居然和锦衣卫同流合污,有辱斯文……弄得袁指挥使反而不好意思起来,觉得愧对朋友,主动避嫌。
反正这个人动不得,随便瞎弄,搞不好先得罪了袁指挥使和陛下,那就得不偿失了。
“杨千户,北镇抚司很难插手这个案子么?”
看着高会一脸低落的神情,万达忧心忡忡地问道。
“那要看,这案子会牵扯出多少人,会不会带出一个大案子来了……你忘记假银案一开始,也不过是个街头骗局而已么?”
杨休羡眉头微微一皱。
就那么小的案子,最不过也就是拐卖妇女,逼良为娼而已,哪里需要出动锦衣卫。还不是看在高会是他们多年同僚,如今又是万千户随扈的面子上才会多问一句……
等等,如果能够通过这个案子,解决了万大人的“燃眉之急”呢?
杨休羡计上心来。
他示意众人围过来,如此一般地说明了自己的打算。
“有道理啊……‘忘我阁’这样的妓馆,一定是日进斗金的。如果他们真的拐卖良家女子,抄了他们,还算是今年京师初春‘扫黄打非’行动的胜利呢!”
万达兴奋起来了。
“‘忘我阁’日进斗金?不不……”
邓翔不屑地摇了摇食指,“真的‘日进斗金’的,怕是‘慈悲庵’才对。”
“邓大人!过分了啊。”
万达不满地看着他,“难道你还想从尼姑庵里弄钱?这不是跟从乞丐嘴里抢食吃一样么?”
“乞丐?”
听到万达居然这么形容尼姑们,杨休羡忍不住转过头,盯住他看了好一会儿。
“万大人,家中没有女眷信佛么?”
“嫂子么?”
万达回想起来这十几年和张氏的相处,确实没看到过她求神拜佛。
“不曾。”
别说进京后了,哪怕是在霸州,邻居婶子们都会相约去庙里上香,她嫂子也都没去过。
“那真的挺少见的。”
邓翔啧啧称奇。
明朝百姓的精神生活丰富的很,民间又以信佛和信道的为多,京城之内寺庙道观密布,基本上一个坊市之内至少有十到二十个庙宇。甚至还有私下里正在蔓延的教也拥有众多信徒,教历代皇帝们很是头疼。
朱元璋在问鼎天下之前,做过一段时间的和尚,但是明朝的皇帝们却是迷信道教的多些。
与之相对,百姓们信的更多的,则是佛陀珈蓝。
每到浴佛节,观世音娘娘得道日或是天官寿辰,那基本上就是全城都沐浴在宗教的狂欢氛围下。
若是上元、中元还有中秋这样的大节,还有各种酬神会和赛神会。
不止民间,届时连官衙都会参加。据说有些衙门经营得好,还能从中赚一笔。
到时候街道两边都是信众和围观的百姓,看神轿,放鞭炮,闹花灯,可以从早上一直闹到半夜。
基本上是全民参与,全城热动。
不止民间和皇宫里的寺庙,大明朝廷的官衙内也供奉各种神像。
比如东厂供奉的是精忠报国的岳王爷岳飞,尚膳监供奉灶王爷,就连基层的笔吏们都会每天给“仓爷”上香——仓爷者,造字之神仓颉是也!
而他们北镇抚司衙门里,日日供奉的则是手把青龙偃月刀的关二爷,关羽。每天点卯之后,很多人会习惯性地给二爷上柱香,求求平安,才会出门巡街。
“我家之前穷得很,都靠我嫂子持家。我家因为是犯事充军,我爹和哥哥每个月就那么些俸禄,却有三个男人要吃饭。他们成亲那时候,为了给大哥娶妻置办家具和酒席,家里更是花了一大笔银子,欠了人很多很多钱,一直到嫂子进门五六年后才还清。后来我十三岁了,去酒店打工之后,家里少了一个人的嚼谷,才算过的松快点。”
万达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别说去寺庙供奉香火了,我家最穷的时候,清明节连买黄纸的钱,都是问隔壁邻居赊的,要靠我嫂子给人洗衣服还上。”
万达小时候,真的是“吃军营饭,穿百家衣”长大的,穷苦得心酸。
身为官宦子弟的杨休羡完全无法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望向他的眼神都带了几分心疼。
“那大人,你家现在还是不供奉佛像么?”
邓翔好奇地插嘴。
“我家中只供奉祖先牌位,还有‘天地君亲师’的牌位。”
万达摇头,然后哂笑两声,“好像除了逢年过节,也不会每日去祭拜。”
过节上香也都是应个景,连“临时抱佛脚”都算不上。
这么看,万家也算是明朝的一朵奇葩了。
“那难怪大人不知道了,这寺庙庵堂和道观啊,可是天下第一赚钱的地方呢!”
邓翔说到这里,满脸都是痛心疾首的表情。
邓翔家的那位娘子,每年花在烧香磕头上的银钱,那真是不知凡几。
家中供养的从名山宝刹请来的观音菩萨像和财神像自不必说。初一十五,一定要去城内的大庙烧香。
不但如此,什么娘娘庙,姥姥庙,奶奶庙,她也是一个都不错过。布施、请经、请香,盂兰盆会,父母祭祀,无一不是开销。
有时候身体不舒服,药不好好吃就算了,还听信那些姑子们的浑话,重金买来些劳什子符水喝。
没喝死也是命大。
“去年我母亲忌日,在家中请了一班尼姑,又请了一班道姑给她念经超度。一共三天,又是搭棚子,又是布置厅堂。那些人又要吃饭,前前后后搭进去足足十两银子!所以说,我娘到底上的是谁家的西天,她老人家估计自己都不清楚。”
邓翔摇头,“这办完了忌日没多久,她又和小姐妹相约去西山的潭柘寺烧香。赶上给寺里的佛像贴金做功德,二话不说,又捐了十两。大人,我这一个月的月俸才多少钱?经得起她那么花费!”
“言之有理……”
万达点了点头,然后疑惑地看向邓翔,“那么邓夫人又是哪里来的钱,能够经得起这样的花费呢?”
“咳咳……”
“邓总旗?你怎么了啦?”
差点把锦衣卫私吞抄家财产,和敲诈犯人家属的事情给抖落出来,邓翔连连干咳,脸都涨成了绛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