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诏狱看大门(118)
盘光用力击掌。
“竟然和小主人有些相似!”
梅千张听了,慌乱地后退了两步,脸色顿时惨白。
他们不会是,看出了些什么吧?
“确实,确实如此。”
汪正恍然大悟,“这么一说确实跟阿直有些相似。”
高会眯着眼睛,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哎,小千兄弟,你不是江西人么?要我看来……你长得有点像我们瑶人啊,阿兴,你看是不是?”
盘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小伙子要是穿上他们瑶人的衣服,活脱脱的一个瑶家男子汉啊。
“我……我是孤儿,是被老爷领来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地方的人。”
梅千张干巴巴地说道。
这个身份是万掌柜给自己编的,主要是为了贴合那张“无中生有”的路引。
“哎,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你是哪里来的根本不重要。”
汪正爽快笑了笑,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真不错的小伙子。要不是我已经和万掌柜结拜做了义兄弟。还真想认下你做个‘义子’呢。”
他今年五十不到,认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当干儿子,也不算突兀。
“听说那个王员外居然想让你娶他家的侍女?要我看,你配王小姐都是绰绰有余的。可惜我只有阿直一个儿子。我要是有女儿,一定许配给你。这样一来,你就能做我的‘半子’了,对不对?”
汪正低头看了这孩子一眼,越看越喜欢。
“汪大当家说笑了。”
梅千张惶恐地摇了摇头,“我只是个下人而已。”
我这样的人,一个小贼,哪里配得上做汪大当家的儿子呢……
如果说梅千张在小时候还曾肖想一下梅娘会有一天回来接他的话。
对于父亲,他甚至连想都不敢想一下。
毕竟蓝大娘子早就说了,就连梅娘都不知道让自己怀孕的恩客是谁。
汪大当家这样的男子汉,当世豪杰是他的爹……哪怕只是心中想一下,都像是在玷污了对方。
“哎,这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我汪正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一名不文的。”
汪正用力地搂住他的肩膀,“你们汉人还有一句话很有道理,叫做——莫欺少年穷。你现在还小,说不定过个两年,事业犹在我之上呢。”
盘光和盘兴笑着点头称是。
可能是因为觉得他长得和汪直相似,这两兄弟也觉得这个小千兄弟越看越顺眼了些。
“大当家,夫人和小主人来了。”
就在此时,多多姑娘走到前厅通报。
在看到汪大当家搂着梅千张,还好奇地多瞧了两眼。
梅千张没想到今次来到汪府,居然真的会见到汪夫人,连心都忘记要跳动似得,竟是当场僵住。
那天在院子外面,他只听到里头传来女人柔弱的声音,家丁们就追了出来。他当即落荒而逃,都没见过那女子半眼。
所以,今天终于能见到她了么……不……
突然,梅千张后退两步,缩到了高会的身后。
不,他不想见她了。
万一那不是他的母亲,万一是他想错了呢?
会画梅花的人难么多,说不定……说不定是另外一个“汪梅氏”画的那副画,被汪大当家得了,恰巧挂在汪家的园子里。
但是他们刚才不是也说了么,自己和阿直长得很像。
如果屋子里的那个女人不是他的母亲,阿直不是他同母异父的兄弟,又何来的相似……
不,即便她是他的母亲,他也不想见到她了。
见到她要说什么呢?
问她这年为什么不来接他,问她是否还记得自己么?
梅千张用力地咬住自己的牙齿,咬得下巴颏都“咯咯”作响了。
“你没事吧?”
这个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的小贼爷,失魂落魄的样子把高会都吓了一跳,连他这样木讷的人都感觉出了梅千张的不对劲。
“我……”
梅千张一手撑在高会的胳膊上,感觉自己都几乎透不过气来了。
他不该来的,他今天压根就不应该来问安。
不!
他压根就不应该跟着万大人来到浔州。
如果不来浔州,他至少还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着梅花图,想象一下娘亲的模样。
想象出来的娘亲不会不要她,不会做了别人的夫人,做了别人的娘……
“小千哥哥。”
此时,汪直迈着大步从大厅后头跑了出来。
这回他吸取了早上的教训,再也不敢往大人身上乱扑了。跑了两步之后,急忙换成小碎步,来到梅千张的后面,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
“哥哥来看我了,阿直好高兴啊。”
这个哥哥听得懂瑶话,汪直和他沟通起来毫无障碍。
“素素没有来么?”
他放开梅千张,往他和高会身后看了两眼。
没有见到万达,小家伙有点失落。
“阿直,过来。”
温柔的女声从梅千张的身后响起。
虽然说的是瑶话,但是话语里的温柔,那种发自内心的疼爱,却是溢于言表的。
梅千张情不自禁地回过头,看着阿直乖巧地走到一个妇人身边,牵住她的衣角,乖乖叫娘。
女人坐在正厅的右边交椅上,微微地低下身子,揉着汪直的肩膀,下巴抬起,朝着梅千张和高会的方向看去。
几乎只是一眼,她就认出了梅千张。
他和阿直长得实在是太相似了。
同样黑而圆的大眼睛,高挺的鼻梁。不笑的时候,嘴角都会微微勾起的弧度。
除了稍微黑了一点,高了一点,这孩子活脱脱就是阿直长大后的模样。
虽然不知道这孩子为什么会出现在浔州,但是她敢肯定,这就是她二十多年前,在桂林的行院中生下的那个。
这就是自己的儿子啊。
她生下不满一个月就抛弃,二十多年未曾见过的儿子。
汪直惊讶地看着两行清泪从母亲的眼角扑簌簌地留下,他慌张地踮起脚,用胖胖的小手摸着梅娘的脸颊。
“阿娘,你怎么哭了?”
听到儿子这么说,汪正也急忙转身,半蹲着拉住夫人的手,大惊失色道,“怎么那么凉?果然还是病着么。快,多多,扶夫人进去休息。”
“我没事,只是一时心慌。不妨事。”
梅娘反握住丈夫的手,眼睛却依然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那个少年。
而梅千张这边,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完全就是一副天伦之类的场面,愈加心痛如绞。
是啊,见到了又怎么样呢?
她不会认他,他也不能去认她。
即便见到,两边不过都是徒增伤心罢了。
“小千兄弟,高兄弟,真不好意思了。内子怕是身体不适,我要送她到后面去休息。就不能招待你们了。过两天,我一定上门拜访,到时候还有事情要拜托万掌柜和高兄弟呢。”
汪大当家看着妻子惨白的面容,甚至看到了她额头上的冷汗,实在不敢大意,一边吩咐盘光去请大夫,一边揽住她的腰肢,准备将她扶起。
“我们……给夫人行个礼,也要走了。”
梅千张用力地捏着掌心,睁大眼睛,忍住随时可能夺眶而出的眼泪。
他深吸了一口气,一步一步走到梅娘的面前。
梅娘不自觉地搂着小儿子的肩膀,连汪直小声叫疼都没有听到。
梅千张一边走着,一边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像是要牢牢地将她的样貌烙印进脑海中似得,一寸一寸,仔仔细细地看着。
女人的皮肤很白,虽然如今年过四旬,眼角微微带着皱纹,也难掩国色天香。
难怪小汪直也那么白,看来他自己长得黑,应该是像他爹。
女人的眼睛很大,眼神却又很温柔,嘴唇微微勾起,想必一定是个温柔的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