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诏狱看大门(90)
万达后退了一步,急忙伸手去扶。
“大人,民妇蓝氏,叩见大人。”
蓝大娘子口中唱拜,身子也跟着深深俯了下去。
“您……知道我们的身份了?”
万达有些不满。
懊恼这“一剪梅”刚发誓绝对不透露他们这群人的官身,怎么转头就在他干娘面前走漏了消息。
看来还是欠打,应该让高会多揍两拳。
“不是小儿说的,是老身自己猜到的。”
这蓝大娘也是个厉害角色,居然一眼就看出了万达心中所想。
“大人莫要看老身现在这副模样,老身年轻的时候,是桂林府行院中有名的行首。也是见过无数达官显贵的。”
说起年轻时候的风光,蓝大娘子颇为得意,“我那干儿子还以为能够瞒得住我。试问哪家酒店的掌柜能够带上两个如此身手的护卫,外加一个书生到处行走?如果老身没有猜错的话,阁下应该是巡抚,或是巡按大人吧?那几个应该是您的护卫和典簿,老身猜的可对?”
万达心想你猜的太对了,不过我不是巡抚大人,你以为的那个“典簿”才是。
那两个也不是什么侍卫,人家是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
不过这话他也不能对这老太太说。
只好含糊地笑了笑,弯下腰,执意先将她扶起来再说。
“大人,老身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大人能够应允。”
这老太太不愧是“一剪梅”的干娘,很是牛皮糖,贴在地上怎么都不肯起身。
非但如此,还一把抱住了万达的小腿,硬拉着他耍起无赖来了。
“您要是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了。”
“哎哎,有话好好说,这里又不是什么正经说话的地方。您老人家放开手吧。”
万达“上辈子”也好,这辈子也罢,对于这种中老年妇女从来都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拔了几次脚都挣不开,急的满头大汗。
就在此时,梅千张背着小背篓,眼睛上顶着一个被杨休羡修理出来的“青皮蛋”走进了厨房。
看到蓝大娘跪在地上抱着万达的腿,哭哭戚戚的模样,一下子冲了过来,对着万达大吼,“你对我干娘做了什么?”
万达被他吼得十分委屈,心想明明是你老娘对我耍流氓吧!
“臭小子,怎么跟大人说话的呢!”
蓝大娘子见到干儿子居然对“当官的”如此不尊重,根本不用杨休羡动手。
她“腾”地起身,冲着梅千张的脑门就“哐哐”地砸了两下。
厨房这么小的地方,居然还打出了回音。
接着蓝大娘子二话不说,将梅千张一起拉着跪倒地上,强行按住他的后脑勺,对着万达的方向插蜡烛似得磕了三个响头。
“大人,我儿不懂事,当娘的给他赔不是了。”
说着,放开梅千张的后脑勺,插着手又拜了一回。
莫说万达,就连杨休羡和站在门口看热闹的邱子晋、高会两人都被蓝大娘子这一套“骚操作”给惊呆了。
大明朝第一虎妈非您莫属!
梅千张之前在山下已经被杨休羡结结实实地暴揍了一顿,如今又被他干娘强按着磕了一串头,整个人晕头转向的,都找不到北了。
只能幽怨地趴在厨房脏兮兮的泥地上,半仰着头看着他干娘。
蓝大娘子放开了梅千张,从袖子里头扯出一块绢帕,贴在面颊上,扭着她那已经算不上纤细的腰肢,斜着扑倒在梅千张的身上。
“我的儿,听娘一句劝,从此以后,安安心心地跟着大人做事吧。总好过做贼做强梁。莫说博个前程,至少不用日夜奔逃啊。”
梅千张听她这么说,立即抬眼朝万达望去,后者同样回给他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大人啊!收下我儿吧,老身给您叩头了。”
这边扑完了梅千张,蓝娘子老腰一扭,以雷霆万钧之势又扒拉上了万达的裤腿。
万达一个不查,整条裤子都被她拉了下来。
杨休羡连呼吸都停顿了。
万达当即吓得一手捂住裆,一手提溜着裤腰带,也不管这老婆子说了什么,只不停点头说好。
阿婆,有话好好说,先放开我的裤子。
蓝娘子见他满口答应,这才放开双手,抖了抖裙子上的尘土,慢悠悠地站了起来。还不忘记拉了她干儿子一把。
众人看得是叹为观止。
好一个蓝娘子,这等心机和手段,果然是行首出身。甩她只能去做偷儿的干儿子几条街!
将蒸好的硕大寿桃,烧酿鲫鱼,简易版佛跳墙,爆炒母鸡,香覃猪肉饵块外加干炒莲白一一端上桌子,万达等人好整以暇,看着梅千张跪在桌前给蓝大娘子叩头。
虽然这场寿宴出席的只有他们几个人,蓝娘子还是依照年轻时候的旧习,将自己隆重地装扮了起来。
点翠攒金丝宝石的全套头面,福寿满地花的対襟大袄子,妆金白绫水波纹马面裙。
虽然艳了些,俗了些,蓝娘子脸上的妆容过时了些,整体倒是很符合这个金碧辉煌却又有些不伦不类的客堂间。
“她头上那套狄髻,就是浔州府治下某个县太爷小妾的吧……”
万达凑到杨休羡耳边低声说道,“还有身上的绫罗绸缎,应该是桂林府那个绸缎商丢的。”
“你看这桌布……”
杨休羡扯了扯黑檀镶螺钿八仙桌上铺着的红色满地锦大花布,“应该就是咱们船上丢的那块南京花布没错了。”
好家伙,这个“一剪梅”偷遍湖广两地,就是为了攒全这些花花绿绿的好东西,给他干娘过寿啊……
这不知道要骂他一声“贼子”,还是夸他一声“孝子”。
“这蓝大娘也够没心的,明知道这些东西的来处,居然还花的心安理得……”
邱子晋的眼睛盯着桌上那坛煲了一整天的佛跳墙,低声说道。
“这桌上的食材,一半都是贼赃。另有一半,是他偷来的银钱置办的。算起来都是赃物,一会儿你可别吃啊。闻了都算是给贼‘销赃’呢。”
万达故意说道。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行吧,不吃就不吃。”
邱子晋考虑了一下“口腹之欲”和“文人气节”之间的关系,突然之间“呆气”发作。
他掏出一块手巾,捂住口鼻,在脑后打了个结儿,这是准备彻底“不闻”了。然后闷闷地环抱住双手,当真是要放弃这到嘴的美食了。
万达见惯了他平日馋猫的腔势,见他如此“大义凛然”的样子,一时都有些不习惯了。
“这头面本就是我娘年轻时候的爱物,一直到几年前都在我干娘身边,后来被人骗走了,流落到那县衙小妾的手上。我现在把它取回来,还给我娘,有何不可?”
梅千张叩了头,坐回到蓝大娘子身边,看到邱子晋这般模样,嘲讽地说道,“我‘一剪梅’下手的从来都是不义之财。你们看我是个‘贼’,我看你们这些当官的才是‘国贼’之流。”
蓝大娘子本来受了干儿子的孝敬还乐呵呵的,听到梅千张居然出口就是不逊,她想都没想,立即又是一拳。
“娘,我没说错!他们这些京里来的公子贵人,从小都在锦绣堆里长大,衔着金汤匙出生的,知道什么人间疾苦”
梅千张抱着脑袋,不依不饶地说道。
“那个县衙老爷,根本不是什么好官。广西连年兵乱,这几年又接连发了好几场洪水,那老爷非但不把朝廷派下的米粮分发给老百姓,还联合当地的粮商坐地起价。把朝廷的赈灾米粮高价卖给百姓,谋取暴利。”
“小千!闭嘴!”
蓝大娘子跺着脚。
“让他说。”
万达伸手,阻止了蓝娘子又高高抬起的胳膊。
他倒是要听听,这些两广和湖南的官员们,是怎么一个“国贼”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