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诏狱看大门(104)
更加关键的是,那天在正厅里,那个对着他叩头求饶的瑶族仆人,口中分明提到了一个词:山上。
虽然很轻,很短,只有那么一瞬。
杨休羡能够听懂一些简单的土话,他当即一惊,然后摆出了一副茫然的表情。
回头问了梅千张,那个发音是什么意思,梅千张也确认过了,确实是“山里,山上”的意思。
所以……这个“汪大当家”的,究竟知道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差点被绑到“山上”呢?
前厅这里,众人热热闹闹地喝酒跳舞,唢呐声和锣鼓声沸反盈天,好不热闹。
后院里面,森森的树木和高高的围墙隔绝了部分乐声,静悄悄的,偶然有几个侍女路过,脚步也是轻轻的。
“都说了,不要轻易下山。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们怎么能到这里来呢?”
一个小厅里,盘光对着两个打扮落魄,甚至有些潦倒的土人,用土话说道。
梅千张蹲在墙外,将耳朵贴在墙壁上屏息听着。
对方含糊地说了一句,语气有些愤怒。可惜隔得有点远,他也有些听不清楚。
“之前的只是‘警告’。”
其中一个人扬起声音说道。
“汪大当家的,难道忘记了和我们侯大当家的誓言了么?”
那个人愤怒地说道。
侯大当家?
梅千张皱起眉头。
第43章 一鸣惊人
一行人回到酒店,已经是夜间时分。
夜幕中繁星点点,虽无月色倒也明亮。
离开汪府的时候,里面的瑶人们还在喝酒跳舞,欢乐的歌声一直等万达他们走了好远,还能隐隐听到。
若不是万达再三推辞,按照汪大当家的意思,这流水席还要再摆上两日。
那活脱脱的真成了结婚喜宴了。
万达只能拿之后还要去新铺子看顾为由,拒绝了他的好意。
就在前日,在盘光的协助下,他们“似锦酒家”的新址终于选定了。
就在挨着关圣庙的那条街上,人流量大。不但早上有早市,遇上逢三逢五的日子还有市集。每个月十五和三十,更是浔州府的大集,附近十里八乡的人都会汇集到这里,方便收集情报。
按照汪大当家的想法,这铺子最好是买下来,做一个长久的产业。
但是万达他们心里清楚,自己等人不过暂时盘桓在此,只要京师那边一声令下,多大的产业都要抛下,何必添这个麻烦。
而且那边的铺子原也是个客栈,装饰也挺不错,只要添置一些家具,铺盖还有厨房里的用具,就能新起炉灶干起来。
虽然流水席的想法被拒绝了,汪大当家也不蒿恼。又提出等酒店开业一定要好好庆祝庆祝。
万达想着再不接受就是不给这个新“大哥”的面子了,只好答应下来。
老店新开的“似锦酒楼”就定在三天后开张。
为了准备开店,他们一行人已经把行礼和万达视若性命的那些辣椒香料都搬了过去,自己也就住了下来。
要不说“在家靠亲戚,出门靠朋友”呢,若不是有汪大当家和盘家兄弟帮忙,等他们自己乱打乱撞找到门路,再开出新店,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既然已经暂时安稳下来,两广巡检邱子晋大人就准备开笔写折子了,将这段时间的工作和见闻呈交上去。
另一边,杨千户也要替万镇抚写一下北镇抚司的工作小结。毕竟由万大人写的折子递上去,很可能两广没有摆平,先把小皇帝给气得躺平了。
虽然广西这里战乱不断,不过好在官邮未断,驿传畅通。
但是他们此次的折子是不能通过驿传递送回京的,只有依靠锦衣卫内部的传递系统。
这方面的事儿也只有杨休羡和万达熟悉。邱子晋不好多问,也不敢多问。
“这汪大当家,不会真的和叛贼有交往吧……”
邱才子下笔如神,之前的大段叙述不过片刻就一蹴而就。只是到了浔州府伊始,就有些难以下笔了。
万达打开房间的窗户,往楼下大厅看了看。
难得梅千张今天可能因为喝的确实有点多,回来之后就捧着茶杯坐了好久,眼睛微微泛红,也不说话。
高会让他上楼休息,他也不肯,只是在下面坐着,不吵不闹,乖巧得让人有些不安。
虽说梅千张已经多次强调他已然“改邪归正”了。不过这一身懒散的毛病和吊儿郎当的模样,可不是三两天就能改掉的。一时没人看着,他就能想着法儿躲懒,人都不知道跑去哪里。
也就高会这样的死心眼子,能无时不刻地“盯着”他。
他平时在店里,无风也要起点浪。在万达看来,活脱脱一个“男版小燕子”,大家都习惯了他的闹腾。像是这样的安静,倒让人惴惴不安起来。
今天中午,他们在汪家前头吃席应酬,梅千张发挥他翻墙上梁的本事往后面偷听去了。
回来之后,眉头紧锁,连嘴唇都有些微微发白。坐下就不停地给自己灌酒,跟着众人离开汪府的时候,脚底都有些打飘了。
到了酒楼,确定过四下无人监视。他们把梅千张围在中间,问他在后堂到底听到了些什么,他先是沉默了一会儿,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出了让大家都惊惧的话语。
今天那两个穿着落拓的土人,正是从大藤峡下来的,“侯大当家”的下属。
他们来不是为了别的事情,是找汪正来要钱要粮的。
这汪大当家交游广阔,颇有些瑶人中“活孟尝”、“及时雨”的意思。不论汉僚,不论贵贱,不论是官是民,他都热情相待,肝胆相照。
汪家下头据说养了无数门客,其中不乏身手不凡的江湖义士,但也有只为了讨口饭吃而投奔过来的人。
很多外乡人来到浔州城,只要说一声仰慕汪大当家,就能去汪家门房讨口饭吃,得到些盘缠。
对于他这样的人物,这样的行为,万达等人除了叹为观止,也说不出什么评论了。
大藤峡的那位侯大当家,可能原来也和汪正有过联系,甚至关系匪浅。
两广这边战事吃紧,棘手的不止是朝廷,叛军们也没有余粮。
一来最近朝廷对两广的管束逐步加紧,尤其是对粮草,盐铁贩卖的监控方面,严防死守;二来经过连年征战,两广民间连续十数个县城乃至大型的州府,都民不聊生,田野荒芜,居民无几。
难民们纷纷向外地逃难,造成了当地十室九空的景象——这也是韩雍前段时间坚决反对在当地抽调壮丁的根本原因——因为早就无兵可遣,无粮可征。
朝廷这里还能向江南,江西和汉中这些相对富裕的地区摊派税收和粮草,但是叛军这边则陷入了缺兵少粮的境地。
按说春天应该是两广春耕的季节,当地的卫所也沿袭屯兵的传统,早就开始耕地播种,好歹能够自给自足。
叛军们却是无田可耕的。
过去还能从百姓那边购买粮食,现在百姓都逃得七七八八了,粮草的来源就成了大问题。
十万大山连绵不绝,适合藏身,却不适合种地。山里的野果禽类,并不足以撑起一只拥有战斗力的军队。
所以这些叛军,在更多的时候,扮演的是山贼的角色。以打劫过往商贩,官船,甚至收取保护费的方式来维持自身的保存和发展。
按照杨休羡的分析,在汪正这一代之前,广西从未出过除此巨贾。他是自己白手起家,而不是继承了谁的遗产。
而汪正如今还不到五十岁,短短时间内积攒下这般家业,恐怕这来钱的路子也不全然是光明正大。
多少也跟山上的强梁,绿林的好汉,或者说反贼们,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
之前他应该多多少少资助过山里的反贼。作为利益交换,至少能够保证自己的商队人马在翻越大山的时候得到安全的保障。
就他们这段时间的观察,汪家至少垄断了当地蔗糖和茶叶这一块的经营,甚至不排除他有贩卖私盐的可能。
这几样关系民生的商品,利润巨大,是一个只赚不赔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