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诏狱看大门(120)
比他们提前一步到达的,是此刻正已经改换了容貌,冒充卢家小厮的梅千张和万达,和蹲在假山后头的杨休羡与高会。
虽然梅千张几次三番重申他的化妆易容术天下无敌,根本不可能被人识破。万达还是有些担忧地摸了摸自己脸上那层米汤皮一样贴在皮肤上的东西。
在几天之前,盘兴和高会在切磋武艺的时候,不小心透露出月底将会和汪正一起去拜访知府大人。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早就知道汪正,王员外他们勾搭本地官员的万达等人,立即开始了对今晚的部署。
梅千张在卢知府的后院墙上蹲了好几天,观察到有两个年轻清俊的小厮,平日里游手好闲,好赌好酒,经常误事。
他借机接近,引诱他们和自己赌博喝酒。又故意输了不少银子给他们,三人很快打成一片。
这两人也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明知道晚上有贵客莅临,下午还是跟着他在城内桥底下打双陆,摸骨牌。
来来回回赢了不少银子,一就高兴,就提出要请梅千张喝酒。
这一喝,估计不睡到明天下午,都醒不过来。
与他们厮混了大半个月,梅千张对于两人的样貌和身形,乃至说话的语气都摸了个门清。
将这烂醉的两人搬到茶寮,脱下他们的衣服,他就匆匆赶回了酒店,给万达和自己化妆。
半个时辰后,两个醉得脚步都有些不稳的年轻家丁敲开了卢府的后门,在被管家痛骂了一顿后,赶到后厨做事去了。
见自己的身份居然半点都没有被怀疑,万达和梅千张互相挤眉弄眼了一番,端着茶水和点心,走到前厅去招待各位贵客。
卢知府是个很有生活情趣的人。
五月底的浔州已经颇有点热意了。好在现在是晚上,设宴的地方又是紧挨着水边的亭子,晚风袭来,带着丝丝凉意,吹散了暑气,又凉快又风雅。
跟着其他下人的步伐,两人一边走着,一边打量卢府的布置。
这卢府虽然位于浔州城的西南角,宅子东边却是一处高地,府内有一座天然小山,上头花木葱茏。
若是清晨登临,还能看到被晨光照耀下的整个浔州府城,颇有点江山在手的趣味。
小山下头,引着城外的活水,在这里挖了一个人工湖。湖中间造了一个水榭,被一片荷叶环绕。时值五月末,已经有朵朵荷花竞相开放。
水声裹着优雅的昆腔从水榭那边不远不近地传了过来,曲声清丽婉转,宛如天上之声,有绕梁三日之感。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两个人就是半年前被汪正送到卢府的两个女孩子了。
她们都是扬州人,是王员外特意从老家扬州买来的“瘦马”,长得如何先不必说,就这一口苏白昆腔,真个广西地界怕是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卢知府今年六十有余,孙子都要成亲了。用他的话来说,对于女色早就没什么兴趣,不过就好些昆腔,好些古玩,更加好些姣童罢了。
既然如此,汪正等人当然要投其所好。
那两个女孩子远在水中唱着,卢姥爷身边站着的那个,就是和她们一块送来的男孩子了。
听杨休羡和邱子晋说,这个卢姥爷祖籍闽南。
这是一块神奇的土地,特别好南风。
那边的男子在成亲之前,通常都会结交契兄契弟。甚至有父母做主,给自己儿子结契的。事先要问过生辰八字,对方人品,然后举行仪式。
这些契兄弟,行动生活与夫妻无异,据说也行夫妻之实。但是偏偏又不耽误人家娶妻生子,求学上进……
把北方人万达听得一愣愣的,只能感叹南方儿女多奇志了。
最让万达听得叹为观止的是,这些人的子女也互相认作亲戚。彼此之间往来,亲如一家。
整个闽地风气如此,外人瞠目结舌,本地人却引以为常,还觉得外地人没见识呢。
月中的时候,经过两位王姑娘的私奔事件,万达觉得自己的思想已经经历过一次洗涤了。
谁知道灵魂的冲刷,通常都是不嫌多的。现在看到这个卢老爷子脸上的皱纹都能夹死苍蝇了,还拉着那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长得比女孩子还要漂亮的小弟弟的手,一口一个“阿弟”,万达觉得自己要吐了。
大明朝的同志们,能不能不要那么猛。
六百年前,我国的搞基大业就进行得如此红红火火了嘛?
想到这里,万达不由得心中一动。眼神止不住地往假山那边埋伏着的地方看去。
不过下一刻,他就有些动摇了。
算了算了,这种儿女私情,还是等广西这边的事情都尘埃落定之后再说吧。
他不知道的是,他心中所想,也是杨休羡心中所想。
被王家两位姑娘惊世骇俗的举动震撼到的北镇抚司杨大人,决定等一回了京城,就向万达表达心意。
他总有一种感觉,自己应该不是单相思。
仆人们逐次将七八碟酒菜和点心布到桌上,准备转身离开。万达和梅千张互视一眼,想着怎么寻个由头好留下来听这些人说话。
梅千张到底更有些江湖经验,他熟络地拿起酒壶,走到卢知府身边,挨个给众人倒酒。
万达则厚着脸皮站在汪正的身后,讨好地对着卢老爷笑着。
卢知府搂着怀里的漂亮男孩子,眯着眼睛看了他们一眼,记得他俩确实是府中的仆人,平日里常听管家说他们不是正经孩子,有些教不好。
不过他们两个都是年轻男子,长得也算清秀,站在这里也不算煞风景。
卢老爷心想:心想这两人必定知道老爷我的癖好,这是主动来“表现”来的,忍不住猥琐地“嘿嘿”一笑。
遂也就让他们站在这里给众人添酒添菜,不多说什么了。
“卢老爷,这几个孩子,您可还受用?”
汪正坐在卢知府的下首,端起酒杯问道。
“受用,特别受用。”
卢老爷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梅千张机灵地马上为他添上,卢老爷满意地看了看他,心想平日里没看出来,竟是个知冷知热的好苗子啊。
梅千张被他看的浑身爬满了鸡皮疙瘩,倒完酒就站回后头,和万达交换了一个寒毛直竖的表情。
“这次汪某和王员外前来,主要是想问一下,关于盐引的事情。”
汪正看了一眼还有些失魂落魄的王员外,有些后悔今天带着他一起来的。
说起来这个王员外,虽然女儿和侄女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大受打击。
不过更加让他受打击的,是当天夜里,他拖着一身病躯和管家王忠在收拾书房的时候,找了半天,居然发现那几本至关重要的账本不见了。
那几本东西,可不止关系着他在广西的生意,更是和州府,县衙,以及京中的官员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旦落入旁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吓得挑灯翻找,恨不得把书房都翻过来,也没有找到。
与之相比,女儿那点破事算得了什么。
两人忙碌了一夜,最后王员外实在坚持不住,下半夜回到房里小睡了一回儿。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管家说东西找到了,就在那个之前被小姐推倒的大瓷瓶里。
今天早上发现的。
王员外当时总算把悬着的一颗心放下,转身开始张罗寻找那两个死丫头的事情。
不过这几天以来,他却越发不安起来。
他记得那天他分明也是朝那个大瓷瓶里看过的,甚至把手都伸进去掏过,当时应该是什么都没有的。
更让王员外心惊的是,他每次记完账,都会在最后写字的那一页,夹一根胡须进去。如果下次打开,不见了那胡须,就知道必然是落入过别人的手中,要做好提防的准备。
但是这些失而复得的账册里,却没有胡须。
虽然他不排除是那两个丫头在把书房搅乱得一团乱的时候,夹在册子里的胡须失落了。
而且等了将近半个月,也不见得发生什么事情。
但是那种不安的感觉,却始终如影随形。
叫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短短时间内,竟是瘦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