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诏狱看大门(20)
“那怎么大人不骑马呢?”
以新乐伯府的财力,养个八、九匹马都不在话下吧。
据说宫里的那位娘娘就喜欢骑马。
皇城的西北角有内校场,东北角有御马监和毗邻的里草栏厂,娘娘时不时会带上宫女们策马奔腾。
倒是皇帝陛下,因为自小身体不好,对于习武一事无甚兴趣,反而更加喜欢书画弹琴。
“杨千户,你骑过驴么?”
万达说着,俯身摸了摸小黑驴的脖子,后者温驯地摇了摇脑袋。
“啊?”
杨休羡一时语塞。
“这……倒是不曾骑过。”
他家是世袭锦衣卫,从小跟着叔父在校场习武,几乎是刚学会走路就学会了骑马,何曾骑过驴子。
正确地说,杨家根本没有驴子!
“我骑驴,是因为骑驴很舒服。”
万达一本正经地答道,“这跟我会不会骑马是两件事。你不能因为我骑驴,就觉得我显然不会骑马。”
杨休羡挑起一侧的眉毛,觉得他话里有话。
“所以,不下楼和与世隔绝,是两码事。你明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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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审案子的万达,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审讯厅,看到的就是非常愁云惨淡的一幕。
京城里的人谁不知道,进了北镇抚司衙门就等于进了鬼门关。别管你是穷是富,是高官还是富商,锦衣卫的一套大刑走下来,首先去掉半条命。
剩下的半条命,根据能够吐出多少有用的情报,以及家中能付得起多少赎金来判断。
因此这些跪在堂下等着问话的人,无不哭丧着一张脸,胆子小的甚至已经忍不住哭了出来。
在场所有人官员中,万达的职位最高,自然坐在主审管的座位上。
杨休羡和邓翔分别坐在左右两侧。
万达在进门之前,就跟两人打了招呼。
一会儿不管在堂上发生什么,他们都别管他,让他发挥发挥。
正中了杨休羡的下怀。
来之前,袁大人就已经私下里对他吩咐过,万达想怎么审就怎么审,由着他去。
如今虽然堂上只有他们三个主审官,但是这审讯厅外头,乃至皇城的里头,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想看这案子在万达的手上该怎么了结。
为了防止互相串供,之前校尉和典吏们已经单独对他们所有人都做了一次审讯。万达一边听着堂下人的供词,一边翻看着先前的记录。
这里所有的人都表示当晚没有见过那个死去的“癞子头”。
除了门口的两个打手是江湖人士出身,之前在街巷中见过那个无赖,听过他的名头外。其余的客人都压根不认识这人。
万达看着下面这些高矮胖瘦不等的男人们,将其中老的,丑的,还有年纪特别小的都让校尉带了出去,只留下三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各个相貌清秀,举止风流。
“帅哥,咱们见过。”
万达走到其中长得最为英俊的男子前,眯着眼睛笑道。
杨休羡只觉得太阳穴一跳。
“‘帅哥’……是何意?”
这年轻的公子不解地看着万达,表示他完全没有印象。
“五天前,临水居的茅厕发生了一个案子,你当时也在楼上吃饭……就在三楼。那天你手里握着一杆笛子……啊,就是这杆!”
当天万达坐在茶摊上的时候,朝楼上瞄过一眼。当时这个公子趴在三楼的栏杆边,也好奇地往下看热闹,正好被万达看到。
基于他是一个基佬,对于长得好看的小哥哥都会略微上心一点,所以对他有点印象。
根据记录,这位姓郑的公子,自从两个月前开始,基本上隔三差五就要上临水居消费。
并且包下了三楼临湖最好的那张桌子,每次都会从中午一直喝到晚上。
什刹海的景色再美,同一个角度三个月看下来,不烦死也要腻死了。
偏偏这位公子乐此不疲。
最关键的是,他是个来京应考的举子。眼看明年三月就要大比了,如今都将近十一月,他非但不找个地方发奋读书,还天天泡在酒楼里,那就很有意思了。
“郑公子,你知道乔家绒线铺么?”
万达决定单刀直入。
公子脸色大变。
杨休羡定睛看着堂下的万达,勾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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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乔家绒线铺的乔氏全家,包括乔小姐的丫头翠珠,都被带到了锦衣卫衙门。
同时被带来的还有“癞子头”的母亲,赖大娘。
普通男子进了这阎罗殿似得衙门都忍不住发抖,更不要提这些女眷们了。
乔家的那位小姐,用布裙裹着头面,瘦弱的肩膀不住地发抖。
在见到赖大娘出现的那一刻,小姐干脆晕倒在地,露出布裙下的俏脸,和身上穿的粉红色衣衫。
“杀人凶手就是她!”
万达指着倒在地上的乔小姐,说道。
“不可能!”
和乔氏夫妇一起慌乱叫出声的,还有郑公子。
“当然了,她一个人是杀不了的。正确地说,是你们两个一起杀的。”
万达走到翠竹丫头身边,一把拉起她的手臂。
这丫头的右手手腕上,带着一只银色的手环,正是关窗的那一只手。
“她们两个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家,怎么可能杀人。杀得还是个正值壮年的男子。”
乔掌柜喊冤。
“杀人不一定要出门的。被害人很可能是自己送上门寻死的。”
万达摇了摇脑袋,走到一脸惨白的赖大娘面前,低声问道,“老妈妈,你处心积虑害死了你的儿子,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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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么回事,我都听糊涂了。”
万贵妃理了理头绪,还是没有明白。
“那位乔小姐住的绣楼,有前后三扇窗户。一扇对着街面,一扇对着酒楼下的空地,一扇对着海子。”
万达解释道,“乔家的绒线铺其实斜对着临水居。从临水居三楼最外头的座位斜看过去,能看到乔家二楼的一角。”
万达伸出手掌比划了一下,“也就是比巴掌大一点的一角吧。”
“所以你在镜子里,看到的那双眼睛,是乔家小姐的眼睛?啊……我明白了,乔家父母虽然不允许女儿打开临街的两扇窗户,怕女儿看多了行人野了心。但是对着湖的那一扇窗,还是可以开着的。”
菱花镜搁在化妆盒上,正好是个斜角,对着三楼斜上方临水居最外头的雅座。
“郑公子是位风流公子,擅长吹笛。几个月前来到京师,就和一群同为举子的友人,相聚在临水居的三楼,迎风弄笛,吟诗作对。当时风光正好,小姐也背对着酒楼,一边梳妆,一边眺望着湖面。”
说到这里,万达也是啧啧称奇。
“坐在三楼最外头的郑公子,就从菱花镜里见到了小姐。两人在镜子里眉来眼去,一见钟情了。”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真可怕,为了谈恋爱,什么事情都做得出。
哪怕两人都没有面对面,就在镜子里也能谈起来。
“但是这个和‘癞子头’的死又有什么关系?最多只是年轻男女的一段眉眼风流而已。毕竟乔小姐门都不能出啊。”
万贞儿疑惑道。
“这就是‘癞子头’的老娘做下的冤孽了。”
万达叹了一声,“我看过顺天府的记录,这个卖花的赖大娘可不是什么老实的大妈。借着卖花的由头,走街串巷,深入后宅,名为卖花,其实是个‘马泊六’。”
简单地说吧,这位就是明代的“王婆”——不是卖瓜的王婆,是给西门庆和潘金莲穿针引线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