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诏狱看大门(240)
星海汇的消费,可不是一般的学生可以承受的。哪怕是国子监里最有钱的例监生,也只能偶然去享受一次。
故而他们这些穷学生和穷老师每次经过星海汇的门口,听着里面传来的靡靡之音和各种酒菜混合着的香气,都会鄙视地啐一口,丢下一句“朱门酒肉臭!”
不愧是传说中奸妃娘娘的弟弟开的酒楼,果然是穷奢极欲,湛湎荒淫。
没想到今天居然因祸得福,可以免费进去避难不算,还能被招待吃喝?这算是因祸得福么?
“这位大人说的可是真的?那星海汇的掌柜的能同意么?”
毛助教瞪大眼睛问道。
“自然。星海汇是我开的,我说免费就免费。”
万达对着他们拱了拱手,“在下还要去抓歹人,就不招呼大家了。”
说着,他带领着刘铁齿和大队人马往灾祸最严重的国子监后方跑去。
“‘星海汇’是他开的……莫非,刚才那个年轻人就是万星海?贵妃娘娘的弟弟?当今锦衣卫指挥佥事万爵爷?”
就是那个原本只是一介伙夫,因为沾了贵妃姐姐的光,成为了锦衣卫掌执。又因为查案狠辣,十多年来手中人命无数,位列京城恶势力排行榜第一名的“活阎罗”万达。
他居然是如此漂亮又年轻的一个小伙子?
“啊,老夫在大朝会的时候远远见过万大人,似乎就是这个样子。”
等人都跑远了,季司业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
今天万达没有穿飞鱼服,所以季司业没有一下子认出他。
这万大人能够急人之所急,苦人之所苦,主动开放自己的产业供城里的百姓避难,看来传闻未必是真的啊。
“司业大人,您不觉得这个万大人的声音很耳熟么?还有他身后跟着的那个年轻人。”
向前几步,回头看了看那些已经兴奋起来的师生们,唐主簿将季司业拉到一边,摸了摸上唇说道,“去了嘴上的胡子,他不就是那个新来的杂役杨爽么?”
“这?”
季司业眯眼睛,回头看着火光那边已经缩成小豆大小的人影,一脸狐疑。
“我听说当今北镇抚司的杨休羡杨千户和万大人一贯交好,两人经常共同进出办案……难道说?”
刚来国子监后厨才两天不到,就用精湛的厨艺赢得了全体师生厚爱的“包司务”就是……是“活阎王”万达。
什么锦衣卫的后厨,人家是锦衣卫的指挥佥事,堂堂四品大员。比季司业这个从四品下的国子监司业还要搞出一个头呢。
“万大人和杨大人,在我们国子监后厨,做了三顿饭是么……还有一顿点心。”
季司业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脏有点受不住,可能是被烟熏的,连呼吸都透不过气了。
“难道他们早就知道国子监内有歹人,故意潜伏进来办案的么?”
唐主簿低声惊呼。
然后眼珠一转。
“那‘阿兰’那个孩子……难道也是锦衣卫?”
毕竟他们三个人几乎是同时出现在国子监的。
不过,有年纪那么小的锦衣卫么?
“别,别说了。北镇抚司的事情,是我们能管得了的么?”
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的季司业晃了晃脑袋,决定还是先带着学生们去避难。
国子监这次出事,几乎把整个城东都给连累了,之后肯定要追究他们这些官员的职责。无论如何,先过了今晚再说吧。
与此同时,北镇抚司衙门内,万澜坐在交椅上,看着不断进进出出的官兵们,小脸上是露出了完全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孩子应该有的冷静表情。
他转过头,望着药堂的方向,缓缓地闭上眼睛,默默祈祷着。
“老天保佑,千万不能让小千哥哥出事啊。”
这么多年来,对于一直跟在他身后守护着他的梅千张,万澜也是充满了感情的。那是他的守护神,在这个早慧的孩子的心目中,梅千张和汪直一样,都是家人一般的存在。
“要是这次小千哥哥没事……”
他睁开眼,露出了下定决心的表情,举起右手,朝天伸出三根手指。
“我发誓,我至少一整年都乖乖的,绝对不惹我爹生气了。”
药堂内,梅千张侧躺在医榻上。
被鲜血浸得湿透的衣服已经被剪开扔在地上,露出他精干的身躯和被竹子贯穿的可怖伤口。
今天京城里受伤的人太多,锦衣卫里的大夫们都被派了出去,沿街整治受伤的百姓。幸好经验最丰富的老大夫留下来坐镇,他拿手的就是各种外伤和刀伤。
邱子晋主动表示自己也看过医书,可以留下来帮忙。大夫看他神色镇定,于是让他给药童打下手。
“这块布头,你要拿好。”
大夫将一块叠着方方正正,足有二值高的白色纱布放到邱子晋的手中。
“一会儿我把竹竿从他的腰部拔出来,你要马上用这块布将他腰后的伤口按住,我来按住前头。老夫刚才粗粗地看了一下,这位郎君虽然被竹子贯穿了身体,但是腹部的肠和胃应该没事,竹子是在腹腔下面的骨盆里……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邱子晋接过布条,瞪大凤眼,点了点头。
“只要拔出竹子的时候,不发生严重的出血,他应该还是可以活下来的。”
“应该?”
邱子晋着急地问道,“难道还有可能会死不成?”
“老夫是大夫,不是神仙。正所谓‘救病不救命’。他体内的竹子到底如何?有没有毛边,会不会在拔出来的时候擦到血脉,一切都未可知。你,我和他,我们都在赌。”
大夫说着,双手搭在梅千张小腹右侧的竹竿上,深吸了一口气。
“赌的,就是他的性命。”
说着,他猛地一抽,焦黄色的竹竿从鲜血淋漓的伤口顺势被拔出。
邱子晋眼疾手快,双手重重地将布块按压在了伤口上。
那暗色的血洞看的人触目惊心,不过更加触目惊心的,是梅千张本来还算平稳的呼吸,经过这么一下后,他喉管里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呵”,然后嘴巴张开,脖子一歪,竟是彻底地休克了过去。
“梅千张!”
邱子晋不敢放开按压在伤口上的布块,只能对着他大声叫着。
白色的布料顿时被鲜血染得通红,整块白布都被染成了红色。邱子晋感到自己的双手仿佛是浸在了血水之中,黏腻的感觉让他浑身战栗。
“师父,他厥过去了。”
药童低下头看着梅千张,想要伸手揭开他的面具,去掐他的人中。
就在药童掀开面具,见到那下面那张失去脸皮的面孔时,吓得大叫了一声,然后双腿一软,跌到在地上。
“鬼!鬼啊!”
药童一手在后面撑着身体,一手指着梅千张的脸,哭着喊道,“师父,他不是,这是鬼!”
大夫抬头看了眼,眉头一皱。
这大夫多年来一直为锦衣卫们治病看伤,经验丰富,一眼就看出了这个郎君怕是受过南镇抚司的“家法”。
那脸皮被揭下后,只剩下暗红色的,狰狞的血肉,尤其是眼睛和嘴唇的四周的经络,看起来格外吓人。即便是城隍庙里站在城隍老爷身旁的小鬼和夜叉们,恐怕都比这人好上几分。
眼看这药童吓得都站不来了,大夫无奈之下,只好让邱子晋一前一后堵住两边的疮口。亲自去按梅千张的人中。
“糟了,背过气去了。”
掐了一会儿人中,见此人毫无反应。大夫又将耳朵凑到梅千张的胸口,听了听心跳。
“这人身体底子好,这么折腾心跳依然有力。不过他现在厥了过去,若是接不上气,不管这下面的伤口好不好,人都要撑不住了。”
“大夫,你帮我按照按着伤口。”
邱子晋毫不犹豫地说道,“我来给他渡气。我看过医书,背气昏厥的时候要么施针刺激经脉,让人因为疼痛而清醒。要么就是渡气,好让他续上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