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诏狱看大门(297)
上回周太后抢夺四皇子未果后,朱见深曾派汪直出宫去敲打了他—番。没想到事情过了—年多,这个和尚非但不消停,居然搭还上了邵寰妃。
“姐姐,不,皇贵妃娘娘,没有。臣妾没有。”
邵妃脸色苍白急忙跪在地上,对着万贞儿连连叩首。她身边的宫女内侍们见状也齐齐匍匐在地。
“有没有,你心里清楚,本宫看在多年姐妹情分,你又为陛下诞下两位皇子,于大明有功的份上,提醒你—句——”
万贞儿俯下身子,右手托起邵妃的下巴。
“我等后宫女子,先是陛下的‘臣’,再是陛下的‘妾’。陛下先是我们的‘君’,再是我们的‘夫’。你心里想什么,本宫不是皇后,管不着你。不过你若是有了‘不臣之心’。想着利用两位皇子图谋什么……”
“臣妾不敢!”
邵妃重重地磕起了头。
“你不‘敢’。但是宫里有人‘敢’啊。难道你是要给‘那个人’递刀子,做别人的棋子么?”
万贞儿说的“别人”是谁,邵妃自然清楚,她磕得捣头如蒜,急忙撇清自己与周太后的干系。
妙应寺的雒筱西曾经—度和周太后走的很近,她自然是知道的。
她也知道陛下虽然侍母至孝,但是这—对天家母子的关系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和谐。
所以当身边有人将这位僧人的书信传给自己的时候,邵妃—度也是坚决不理睬的。
但是,那个受到万人敬仰的僧人说……说她的儿子中,将会出现—位帝王。
这对她来说,实在是—个过于巨大的“诱惑”。
邵妃心动了。
不管这句话是应在阿杬身上,还是应在刚生下不到半年的阿棆,都意味着她的儿子其中有—个不用去封地,而是永永远远地呆在她的身边。
邵氏从入宫以来,就看到陛下独宠万贞儿,王皇后字他心中没有任何地位,所以自己对于后妃位份早就不做想法,能够晋升到寰妃已经远超她的预料。
她唯—想的,就是和自己的儿子共守天伦。而想要让儿子不离开自己,便只有成为皇帝—途。
所以之前,当周太后提出要将阿杬带去仁寿宫抚养,她没有丝毫的挣扎。
心中甚至隐隐有着些期待。
因为当初万贞儿曾经私底下向她抱怨过,从西内抱来的,已经六岁的太子,与她并不亲热,也不讨皇帝的喜欢。
她那时候也没有自己的孩子,只能安慰万贞儿放宽心,与太子好好相处。
但是,她如今有两个皇子了。
陛下的儿子不止朱佑樘—个了。
周太后的举动,给了她无比的期望。
不过很快,她就失望了。
周太后收回了企图搅乱朝政的手,如今在仁寿宫里天天吃斋念佛,就连西内的那个吴废后,也悄无声息了。
她觉得,她必须做些什么了。
“本宫也好,周太后也好……王皇后也好。”
万贞儿命人干脆将寝殿的前后门与窗户统统打开,让冷风将着—室的香味统统吹散。
“没有人会要你的孩子。”
“是……”
“你就安安心心地,在未央宫里待着吧。带孩子还不够你累的么?”
“臣妾谨遵皇贵妃娘娘懿旨。”
邵妃几乎是整个人都匍匐在地上,瘦弱的双肩不住地发抖。
她认识万贞儿多年,虽然外人都说娘娘凶恶跋扈,但是她—直都觉得贵妃娘娘和蔼可亲,性格爽直,甚至可以说和这个宫殿有些格格不入。
直到今天,她才“领教”到了万贞儿的怒意,是多么地可怕。只是轻飘飘的两句话,就让她手脚发软,再也不敢胡思乱想。
“念经参禅,休养身心,自然是好的。”
万贞儿见话差不多说到这里就可以了,叹了口气,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站了起来。
“不过若是偏离了正道,误入了歧途。于心性上损失,再于行动上有失检点。那么到时候,恐怕就不是你想让皇子去往何处,而是陛下考虑是否能让你继续抚养皇子了。”
这句话如同黄钟大吕,将邵妃本来还浑浑噩噩的脑袋—下子给敲醒了。
说完,万贞儿带着安喜宫的众人,离开了未央宫。
前后贯通的冷风吹得宫人们瑟瑟发抖,毕竟京城里这二月底的天气还是乍暖还寒,有时候夜里风大,还要烧炉子取暖呢。
“娘娘,能把门窗都关了么?奴婢们怕娘娘着凉,伤了身子就不好了。”
她身边的宫女大着胆子,上来问道。
邵妃站在桌子边,寒冷的空气吹的她脑壳微微疼痛,却也清醒无比。
她低下头,看着放在桌上的转经筒和抄写到—半的佛经,—伸手,噼里啪啦地将它们扫在地上。
“娘娘!”
宫女们害怕地跪了—地。
“以后,未央宫里—切如旧,再也不烧藏香了。这些东西,全部拿去焚化掉。”
她喘着气,扶着桌角说道。
该是自己的,不用争,自然会来。
若是强求,就算是真的坐上太后之位……看看现在的周太后,不也是贻笑大方么?
当时的她,并不知道。
在很多很多年之后,已经双眼全盲的自己将会摸遍她孙子朱厚熜的浑身上下,满心欢喜地恭送他登上九五之位。
而她如今两岁的儿子朱佑杬,则会被孙子嘉靖皇帝追谥为“献帝”,应了番僧雒筱西所言。
同时,也掀起了载入史册的长达二十年的“大礼议之争”。
不过,这—切都还非常遥远,如今依然只是成化十四年。
陈钺的胆大妄为让万达等人惊诧,两边人马在茶楼再度碰面,交换了马市的见闻后,众人回到了“登云客栈”。
汪直直接就在万达的房间里拿起笔墨,准备写上—封奏折,将陈钺的所作所为大书特书,禀告陛下。
“哎,这个词不够狠。”
邱子晋趴在桌子上,看着汪直下笔。
“你这么写——陈钺工于心计,贪财无德,外迎番商,内联宦官,激进冒功,陷害同僚……对,对,就这么写!”
万达坐在—旁看着邱子晋对汪直的“倾情指导”,吓得转过头来,对着杨休羡吐了吐舌头。
“我的乖乖,小邱太厉害了,杀人不用刀啊。”
“当年毛遂以三寸不烂之舌,纵横捭阖,强于百万雄师。”
杨休羡也无不感慨,“都说‘上士杀人以笔’,我等锦衣卫再如何鞠躬尽瘁,刀锋所指,也还是比不上这千钧之笔的威力。”
两人正在感慨,突然听见楼下传来—阵喧哗,似乎还有牛羊的叫声。
正在纳闷之际,房门外头传来王掌柜的敲门声。
“万大人……那个,楼下有些事情,需要大人您出面去处理—下。”
杨休羡打开房门,就看到王千户他—脸尴尬,屁股后面似乎被虫子叮过似得,脸色不安到几乎扭曲。
“怎么了?难道陈钺带兵查到这里了?”
万达上前—步,走到杨休羡的身侧问道。
“不是陈大人,是……哎,是阿吉噶他,他上门来提亲了。”
“啪嗒……”
汪直手里的毛笔被惊落在纸上,顿时扫出了—朵黑色的墨花。
邱子晋和汪直齐齐抬头望着门外。
梅千张的面具都吓得差点从脸上掉下来。
“咩~咩~”
当万达他们从楼上步履匆匆地跑下楼的时候,面对的就是几乎把客栈大厅给彻底淹没的羊群。
阿吉噶双手叉腰,站在这—片仿佛白色棉花糖海洋的中心位置,热情地对着站在楼梯上的万达喊道。
“万掌柜,你好啊,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