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诏狱看大门(190)
果不其然,和她想法类似的不在少数,偏殿的角落里已经有好几只茶碗在排队了。
看来今晚将会是一场“恶战”。
“哎?我的水碗呢?怎么我的碗不见了啊?你们谁看见了我的碗?”
她放好了茶碗,正准备回寝殿接着伺候太后,就听到外面传来小宫女的大呼小叫。在这午后静悄悄的宫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哪个小蹄子乱嚷嚷,不知道太后刚睡下么?”
惠姑姑匆忙走了回去,看到两个丫头正站在房檐底下,惊慌地看着那排水碗。
“再嚷嚷,吵醒了太后,叫人过来掌你的嘴。”
惠姑姑压低声音,满脸不悦地说道。
“惠姑姑,我一早放在这里晒着的水碗不见了。刚才我给院子洒水的时候还见着了呢。”
小宫女急的都要哭出来了。
“怎么会,我们宁清宫多少年了都没丢过东西。不会是你没放在这里,放在后头……”
刹那间,惠姑姑的脸色也成了青白色。
她的水碗,刚才还见着的,已经结了一层水皮子的碗……不过转个身的功夫,也不见了。
宁清宫出贼了!
“陛下,这绝对是贡品,而且是景德镇御器厂烧制的。”
文华殿内,一个年逾六旬的老太监捧着手中的斗彩牡丹花碗,翻了翻碗底,又敲了敲碗身,肯定地说道。
这位就是如今在内府伺候张公公,原是在景德镇御器厂负责督造的太监,何郎中的老搭档。
这张太监原籍在北直隶,年老之后,不免起了思乡之情。于是上书请求回京,宫里去年将他从景德镇调了回来,目下在内府侍奉。
今天中午过后,这位张太监正在与尚宫局的陈公公商议一个月后的八月十五,宫里要准备什么样的器物用来祭月。
主要是昭德宫,尤其是两宫皇太后那边,最好能准备两套完全一模一样的贡品来,免得到时候哪位心里觉得不痛快。
结果还没商议出点眉目,这边昭德宫里伺候的覃昌公公就亲自过来,将他们两人都带到了文华殿。
像他这样身份的内侍,平日里根本不会被皇帝陛下召见。忽蒙召见,让张公公受宠若惊。
张公公刚诚惶诚恐地跪下,就被覃昌公公往手里塞了几个杯盏茶碗和茶壶,让他看看是哪里烧制出来的。
一个斗彩牡丹纹杯,一个红色釉下彩龙纹壶。
张公公看着跪在他身边的尚宫局宫正陈太监,心道怕是出了大事了。
果然,这两个器具都是御器厂出的,其中那个釉下彩龙纹壶还是他熟悉的工匠小袁的手笔——这孩子喜欢在烧制瓷壶的时候,在壶口处落下一个花押,被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斗彩牡丹纹杯不说,似乎是入宫的时候造册出了问题,尚宫局里找不到这套瓷器的记录。
关键是那只红色釉下彩龙纹瓷壶,据说这套瓷器,连瓷壶带瓷杯一共八件,是陛下去年为了庆贺皇长子出生,特意命人烧制的,全天下应该只有一套才对。
但是刚才怀恩公公却拿来两个一模一样的龙纹壶让他来辨认。
要说“一模一样”也不对,这两个壶虽然都是出自小袁的手笔,但是一个光彩四溢,釉色流转的那叫一个漂亮精彩。连带上头红色的小龙都显得神气活现,仿佛下一刻要从壶身上飞出来似得。
另外一个则表现的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呆板,带着几丝匠气。
让张太监感到惶恐的是,这两个宛若孪生的瓷壶,其中那个更出彩的,下面的款识居然被人磨掉了。
这后面意味着什么,他这个几乎在御窑厂里干了一辈子的督造太监实在是太明白了——这个壶很有可能流落到宫外了。
为了防止被人认出这是御用之物,所以特地抹去了标志。
款识可以磨去,却无法否认这确实是皇家专属之物。
毕竟五爪金龙的图案只有皇帝和太子才能使用,哪怕是亲王也只能使用四爪的蟒纹而已。
至于普通民间的民窑,在使用龙纹的时候,则压根不会露出龙爪。而是以水纹或者云纹掩盖掉大部分龙爪的存在,只留下一鳞半爪,以用来避讳皇家威严。
“张公公,你来说说,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朱见深面色不虞,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一股寒气。
昨晚上,那个被他派去保护小郎舅的家伙从江西匆匆回了宫,同行的还有北镇抚司小旗高会。
在看到高会带来的,邱巡按递上的奏折后,朱见深感到既可笑又可悲。
皇家御器厂居然被人惦记上了,惦记它的人,居然还可能是自己的“亲人”。
大明的皇亲国戚啊……居然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了么?
“陛下,御器厂在烧制贡瓷的时候,为了保证质量,不会只烧制一批。而是多次烧制,最后只将最好的那一套进贡进宫。剩下的,则会就地砸碎掩埋,以防止御用之物流入民间。”
张公公说道。
“那这两套如何解释?”
朱见深冷着脸问道,“这个龙纹壶,甚至比进贡的那套更加惊艳。”
“这一套……应该是‘窑变’之物。不将它作为贡品上缴,是奴才和本任的督陶官何郎中定下的规矩。”
接着,张公公将为何不上供“窑变”瓷器的原因,以及三年前他与何郎中的约定,原原本本地对着皇帝叙述了出来。
以表示这番举动完全是为了体恤窑工,并不是故意冒犯天子,以次充好。
“原来如此……这何郎中真是个好官啊。”
朱见深两年前刚继位,并不知道御窑厂还有这样一位人才。如今听张公公向他一一说明,不由得感服起这位小小郎中的一番爱民如子之心了。
“既然如此,这种‘窑变’之物,应该封存在仓库中。又怎么会流到京都呢?”
并且,流到了正赶往封地的崇王的随行物品中。
要说这崇王,自从六月底离开京城,满打满算已经走了将近七天了。
根据东厂探子的回报,浩浩荡荡的车队启程了那么久,居然只走到怀柔县,甚至都没出京郊……
据说这是周太后吩咐的,她说小王爷身子单薄,白天马车里太热,王爷受不住,不准行车。要等太阳下山,天气凉快了,车队才准行走。
但是车队行走后不久,又要停下休息,因为王爷嫌弃马车颠簸,夜里无法入睡……所以一天下来,车队差不多只走两三个时辰,难怪到现在都没离开京畿。
也幸亏如此,“那个人”只用了一个晚上,就将车队里的东西“顺”了些回来。
朱见深的这个问题,张公公和陈公公自然都无法回答,只能匍匐在地。
“还有这个斗彩碗。整个昭德宫里,怕是都找不出如此精彩绝伦的瓷碗,居然被宁清宫的小宫女用来乞巧晒水用……母后的宫人,气派就是大。”
他拿起这种雕工细巧的水碗,啧啧称奇。
前几天还在同万侍长商量,说想模仿宋人的《子母鸡图》烧制一套鸡缸杯。万侍长还担心凭御器厂现在的水平,无法做的纤毫毕现,复原出图画本身的神采来。
现在看到这只斗彩牡丹碗,小皇帝觉得万侍长应该是多虑了。
听到皇帝这一番话,宫正陈太监已经害怕得不能自已。
按说御器厂所有的贡瓷入宫之际,都会在尚宫局造册登记,然后再根据份例送到各个宫中使用的。
这个斗彩瓷碗明明是御器厂之物,也被分到周太后的宁清宫中,尚宫局却找不出它入宫的记录,让他实在百口莫辩。
想了半天,陈公公终于找到了能为自己脱罪的托词。
“陛下,御窑厂除了为大内烧制瓷器,也要为各王府,皇亲们烧瓷。如果是王府,或者外头呈进奉的话,那尚宫局没有记录也是正常的。”
除此之外,他实在是无法解释,为什么这个没有登记在册的瓷器,会出现在宁清宫中了。
“王府,皇亲……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