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诏狱看大门(156)
汪直出事的时候,万贞儿正带着别的女官和宫女在里间整理东西,外头发生了什么,她是真的一无所知。
等她听到宫女们的尖叫跑出来的时候,汪直已经躺在地上了。
“当时阿直和小皇子玩了好一会儿,小皇子都玩出汗了。我就给小皇子脱了外衣擦汗。”
过了一会儿瑛儿断断续续地开始回忆道,“正好桌上放着的藕粉也凉了些,我想着皇子玩累了应该会饿,就拿来,想要喂他。”
“藕粉?”
朱见深皱眉,“是陈司膳做的么?”
自从万贞儿怀孕后,她的日常饮食,包括现在小皇子大了些,能开始吃一些米糊果羹之类的食物,都是由陈司膳和她的女儿小卉负责的。
“不是陈司膳做的,是钱太后送来的。”
这事儿万贞儿知道。
“阿直从内书房下了学,跟往常一样,来我这里请安。正好皇长子醒了,又吃了奶,正精神着。阿直就过去逗孩子玩……”
万贞儿用涂了红色丹蔻的手指撑着额头,细细地回想今日中午发生的一切。
“那时候,宁清宫那边有人送来了点心,是一碗兑得薄薄的藕粉。说天气渐热了,小皇子光喝奶未免上火,用藕粉可以调和一下。我想着小皇子刚吃了奶,未必吃得下。就让瑛儿把藕粉放在桌上,等小皇子跟阿直玩的累了再吃。”
当时她绝对没想到,之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宁清宫?钱太后?”
朱见深皱起眉头。
“是,来送藕粉的,是上回臣妾生产时,替钱太后来送小孩儿衣服鞋袜的那位姑姑。”
这也是万贞儿当时没有多疑的原因。
钱太后不问世事,常年在宁清宫内礼佛。她当年为了等待先皇回归,生生地哭瞎了一只眼睛。又因为常年伏地哭泣,一条腿瘸了,行动很是不便。
自从知道万贞儿怀孕后,为了迎接这个难得的孩子,太后坚持和她宫里的宫女们做小衣服小鞋子。
虽然成品不如她年轻,眼睛完好的时候做的那样精致,但是万贞儿也知道这份礼物有多么厚重。
钱太后不能出宫,万贞儿在孩子稍大了一些后,时常抱着小皇子去宁清宫问安,让太后娘娘抱抱。她们娘两个在一块说说笑笑,让自从失去丈夫后,就一直孤寂落寞的钱太后绽开了难得的欢颜。
算起来,周太后那边虽然也让把孩子抱过去瞧瞧,但是比起钱太后,她这个亲祖母对待孙子反而没有那么亲厚。
万贞儿想着,可能是见到和自己同龄的自己,周太后不是很开心,连带也不怎么想见孩子了。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万贞儿哪怕再想对周太后孝顺,也不能改变自己比皇帝年长十七岁的事实。
听说是钱太后派人送来的点心,万贞儿几乎没有任何怀疑,连日常验毒的环节都省略了,直接让人收了下来。
接着万贞儿转身就招呼宫里的丫头们,整理之前皇帝陛下赐下的一些绸缎布匹,想要为两宫太后们缝制夏天的新衣。
她这里还没有拣好衣料,那边就有宫女哭着来报,说她们刚才正要喂皇长子吃点心,小阿直他突然抢过去喝。未等她们拦下斥责,阿直就口吐唾沫,倒地抽搐了。
“阿直虽然不是真的内侍,但是向来乖巧懂事,从来不做越矩之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见深皱眉。
他刚才看了孩子一眼,与其说是突然发病,倒不如说更像中毒的症状。
瑛儿退了下去,有人会送她进慎刑司。不管她刚才说的是否是真相,作为事发现场距离汪直和小皇子最近的人,她必须接受审问。
眼看汪直不断地打滚,万贞儿急忙让人去找太医来救人。
谁知道小太监到了太医院,却听说因为周太后今日突发头疼,仁寿宫把所有的太医都招去看病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万般无奈之际,还是坤宁宫那边的王皇后听到消息,遣了一个御医过来。
原来今天是王皇后日常请平安脉的日子,这位胡太医一早进宫就直奔坤宁宫去了,所以没去仁寿宫给周太后瞧病,这才能赶过来。
“孙太后的东西,怎么会有错?”
听得出来,整个中午的后宫都是在慌乱中度过的。
两位太后,一位皇后,一位贵妃,几乎宫里最尊贵的一群女人都被牵扯了进来。
不过当中最让朱见深想不通的,就是这件事情的发端居然是钱太后。
怎么可能是钱太后?
说一句大不敬的话,哪怕今天送点心来的是周太后的人,他都不会如此吃惊。
“陛下,小内侍救过来了。”
就在此时,胡太医站在门外通报道。
得到了皇帝的允许后,怀恩将太医引了进来,让他仔细说说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臣没有猜错的话,这位小内侍应该是中了剧毒。”
今天王皇后把他派往昭德宫的时候,这位胡太医还以为是皇太子出了事,顿时觉得自己的脑袋被悬在了裤腰带上,怕是要出大事了。
结果没想到,出事的只是一个小内侍而已。
不过看陛下和娘娘关心的神情,看来这个小内侍也是很得宠的。他们这种在宫内行走的,最会看人眼色。胡太医见这小内侍地位不凡,打定主意要施展出浑身解数来救治他。
果然,胡太医的这一番话,证实了朱见深的猜测。
怒火一下子被点燃,在这个昭德宫,在这个他亲手为了此生最爱的女人布置的宫殿里,居然有人中毒?!
朱见深和万贞儿互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怒意和恐惧。
“可知道是什么东西让他中毒的?”
虽然答案早就呼之欲出,但是这对夫妻绝对不相信钱太后会是谋害汪直……不,正确地说,是想要谋害太子之人。
如果不是阿直突然去抢食,现在躺在那边不能动弹,说不定就是皇长子陛下了。阿直已经七岁,长得又是白白胖胖,同样的毒剂若是进了皇长子体内,哪里还有能够活下来的道理。
“这个,臣要将昭德宫内所有能入口的东西都带回去检查,才能得出最后的结果。”
胡太医严谨地答道,“除了食物,所有的香料,乃至盆栽,花卉,都必须一一检查。”
“不必回太医院,你就在昭德宫检查。需要什么东西,着人去太医院领就是了。”
“从现在开始,封闭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不准出宫。宫内的药材库,全部封存待查。去北镇抚司,叫袁指挥使进来。另外,各宫封闭,所有人,不管有事无事,不得外出,不得相互串联。怀恩伴伴……”
“奴才在。”
“今天昭德宫出事的具体内情,绝不允许其他宫里的人知道。”
绝对不能让人知道,今天被害的是阿直,而不是皇子。
“奴才遵旨。”
橘红色的夕阳照在暗红色的宫墙上,狭窄的夹道通往北海西岸的迎翠殿。
一个年轻美丽,表情却略带疯狂的女人站在太液池的澄波亭内,勾起嘴角,望着内宫隆禧殿的方向。
她清楚地记得,两年之前,当时的她,在被定为太子妃的人选之一后,就被迎入隆禧殿,接受嬷嬷的教导,演戏宫中礼仪。
当时被选为未来太子妃的女孩子一共有三人。
王氏木讷,柏氏无趣,只有她,占尽了年轻、活泼与美貌的优势。
她深信,自己将会是太子妃,接着是皇后,甚至成为太后……
直到那一天,那个可恶的女人,和她更可恶的弟弟,毁了她的一切,断送了她的前途,害的她的整个家族为之倾覆……
恨意让吴氏的表情变得扭曲而癫狂。
好在这里是只为她一人而打造的牢笼,除了太液池湖水中的她自己的倒影,没有人看得到她满眼的恨意。
“哼……小皇子是吧……”
吴氏低下头,看着脚边郁郁葱葱,舒展着宽大叶瓣的观音莲,厌恶地踢了一脚,往羊房夹道那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