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龙骑士[西幻](84)
重重阻力之下,龙族艰难地维持平衡。该往哪儿飞、要飞去何方,事前作战准备,主将下达明确指示。
新兵的脑内从未如此清楚地铭记一个目标,或者说,脑海唯有指令余存。
而每当看见变成狂沙的龙——眼瞳无神,抑或干脆只剩空洞的眼眶;全身上下似乎只剩双翼完好无损,拖着残缺的躯体,向生前的同族无情地撕咬、喷吐沙粒……
所有的念头烟消云散,脑袋空空如也。
他们在黄雾中迷茫,求生的本能驱使他们喷出龙息,但得找准时机,跟着老兵一起使用。
是啊……老兵。大家半眯着眼,寻找依稀涌动的轮廓。
阵型开始变换,一位龙族向上飞越。他通过心声了解上方的情形,穿越数道来回翻飞的影子,接近一名红鳞巨龙。
红鳞巨龙背上的人类坐得笔直,虽被面盔遮蔽,看不到面容;但他知道,对方是斥候队的一员,曾一道进出昼盲森林,帮助他许多。
两位老兵似乎察觉他们的到来,正打算引领方向,加入军阵之中,准备新一轮应敌。
正当此时,一头庞大的黄影从浓尘中窜出!
它速度快得惊人,像一只认定猎物且伺机已久的猎豹,闪电一般飞驰而来!
红鳞巨龙与人类搭档被打个措手不及,即便倾尽全力歪倒身体,也无法完全避免攻击。
电光火石之间,龙息与尘沙漫天扩散。
淡蓝、苍黄编织成一张巨网,其中却猛然渗出鲜红色。
龙息成功粉碎狂沙,而一块半人高的肉,也随之坠落高空。
战场上,龙骑不得随意停驻。但见此场景,两名新兵受到震慑,呆呆地愣在原地。
人……被咬掉了。
龙族新兵兽瞳缩紧,整片“沙漠”占据的天空,他的眼中蓄满唯一一汪水。
那人类老兵曾告诉他,鱼石地被毁,家乡已不复存在。
可现实荒唐,他和他的家乡怎就沦落为同一结局,弹指间便陨灭尘世?!
他还要报仇雪恨啊……
红鳞巨龙引颈咆哮,龙族新兵听懂了,为之一颤。
它想去追搭档的身体,可刚刚向下飞,又止住动作。他深深地望了一眼地面,尽管下方尘沙似海,将万物笼罩。
老兵回过头,看向两名新兵。然后,翅膀狠狠一振,继续带领二人进入阵列。
龙族死死咬住他的尖牙,紧紧追随老兵。泪水最终没能流出,化作赤红的愤怒。
操他妈的狂沙!他怒气冲霄。
此刻,再没有什么迷惘和犹豫,龙族新兵和搭档加入战局,爆发前所未有的闯劲。
他只知道,要以血偿血,为亲眼目睹陨落的每一位战友、前辈报仇!
……
墨绿的身影几近贴地飞行,双翼劈斩一层沙雾,带起一阵疾风。
牛鼻基里尔悔不当初,恨透自己那些愚蠢至极的想法。
战前动员时,他还信誓坦坦地跟希莱斯主将保证,说肯定能保护好地面骑兵。谁知与狂沙对战,他才见证敌人到底是种什么恐怖的东西。
从空中俯瞰,地面仿若一块棋盘,棋子大的蚂蚁互相搏斗。
两方蚁群厮杀得难解难分——一名轻骑兵冲锋陷阵,高高举起手臂,向下一挥,用勇气灌注的长剑,削去数只蠕动的黄棋。
狂沙想把骑兵扯下马,被他熟练地砍掉手臂。敌人的头颅宛若跳出海面的鱼儿,战士的一声暴喝后,利刃应声落下,一只只狂沙没了上半身。
基里尔看来,这位轻骑兵骁勇善战。却离潮水实在太近,斩完左边的狂沙,右边又奔涌数个敌人。
马陷入泥沼般动弹不得,只得发出凄厉的嘶鸣,生生承受活死人的撕扯攻袭。
战马轰然倒地,马上的骑兵避之不及,侧翻跌落下去。狂沙将他覆盖,众多活死人猛攻之下,铁甲显得不堪一击,连惨叫都来不及喊出喉咙,接着碎肉横飞。
基里尔眼睁睁地看着,他只能看着,无能为力——龙息才用完,还未恢复,他救不了人。
再纵观整个战场,上演着无数个类似的场面。
我要怎么救他们,龙息根本不够用……基里尔哀戚地想。他恨不得冲上去,想尽一切办法挽救士兵。
然而生命有多坚韧,就有多脆弱——此乃事实,无人可以改变。
背上的搭档不知疲倦地射着箭,即便越到后面,频率渐渐慢下去,蕃石箭矢亦坚持不懈地追向狂沙。
人人都在拼命地战斗,救自己的命,救眼下战友的命,救身后万家的性命。
基里尔始终飞行半空,不停地于棋局头顶盘旋,尽可能在龙息恢复的一瞬间,张开嘴,将冰雾喷吐出去。
现如今,他努力击退狂沙,却不是为了离开金沉湾、退出龙骑军队。
他只是想救人。
-
金沉湾回归平静,天穹逐渐露出原本的色彩,任太阳继续烘烤大地。
战场基本已经打扫完,闷热的空气遗留各类臭味,熏得人胸口憋闷;金沉堡依旧像战前热闹,如火如荼地展开善后工作。
牛鼻基里尔找到医室,慢吞吞地从担架中挤进去。他脚脖子有一道割伤,血已浸透灰布,需要找酒杀一杀脏污。
这还是老兵提醒他的,说金沉湾的战地医师路易斯千叮万嘱,告诉大家有伤必须及时去医室处理。
老兵提到路易斯医师,好似梦魇重现眼前,肩膀还抖了抖。
他一边回忆,一边走入拥挤的大屋子。
来自不同人的痛呼、呻|吟此起彼伏,基里尔险些和一个端着盘子的杂役撞上,他立即道歉,杂役甚至没空看他一眼,谨慎地盯着前方和盘中器具。
里面装着干净的布,作为龙族,他敏锐地嗅出浅淡的酒味。
基里尔有些漫无目的地走着,经历人生第一次战斗过后,以往的许多东西和观念被彻底颠覆,整个人蔫蔫地。
特别是从老兵口中听见“这次狂沙的攻势不太猛烈”等等类似的言语,他便什么话都说不出,宁肯用一双眼睛观察。
医室里每个安然无恙的人,皆在救死扶伤。
曾为贵族的他,招一招手,便有家族学士前来疗伤。可现在,他连一个杂役也不敢叫唤:怕耽误伤兵受到治疗,即便自己也算一位伤者。
一声尖叫吸引了基里尔的注意,向右看去,原来是伤员的痛呼。
一人直起腰,身材瘦小纤细,头发盘在头顶,用布遮起来,唯独能从鬓角看出头发是浅棕色的。他身穿灰袍,右臂系着一条紫巾——医师的象征。
旁侧的杂役赶忙递来一个铜盆。那人伸出满是鲜血的手,看也不看一眼,直接伸入冒着白气的水里,指甲缝都洗得干干净净。
洗完后,杂役抬着铜盆小跑出门,像去重新换一盆热水。
医师的半块脸用布遮住,细绳挂在耳朵两侧。基里尔悄悄打量,他没见过那样奇特的打扮。
前者向床上的伤兵小声嘱咐一些什么,抬脚走到另一个床位。
“‘魔鬼’来了。”俩老兵互相提醒,声音大了点,令医师脚步一顿。
脸上的布可没罩住眼睛,医师狠狠一瞪:“见过哪个‘魔鬼’愿意救你们?”
俩老兵傻呵呵地笑,讨好地搬来椅子,又被医师轻斥:“别放手,继续止血!”
“是、是,咱路易斯大人医者仁心,才不是魔鬼。”一名老兵手臂血流不止,另一位头上已经包扎好的士兵为他掐着大臂——一个特定的止血位置。
他就是灰影的医师路易斯,人称“恶魔”,基里尔愣愣地注视。
路易斯医师投来视线,迅速定格在他的左脚。后者迟疑两秒,慢慢地吐字:“您好,我需要酒。”
因一个“酒”字,隔着面罩,基里尔都能感受到医师的苦闷。
路易斯唤来杂役取酒,后又喃喃抱怨。
“唉……狂沙的骨灰可以制成蕃石箭矢,如果哪天沙子能变成酒就好了,该死的,一帮炼金术师赶紧鼓捣出来。真弄得成,我情愿不讨老婆,献上三百回舌吻我都十分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