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龙骑士[西幻](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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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兴许没法喝,不过勉强可以供人清洗。
塞伦就着一桶水,仔细洗干净手上的血迹。
希莱斯静静伫立,站一旁等待对方。总算遇上这抹银白的身影,他得到今日最平静的时刻,并尤为珍惜。
二人离医室很近,于是每隔一阵子,墙壁内便会传出惨绝人寰的哀嚎。
听闻刚到岩奎河不久的医师死于战场,他的徒弟不知所踪。而塞伦懂得一点点医术,被抓来帮助学士一同照顾伤残的士兵。
他神情沉抑,眼里尽是连黑夜都遮不住的疲累。
士兵营房被让给治疗伤者,活着的士兵们席地而睡。遮雨就行,大家不挑,也没得挑。
他们缩去一个角落,希莱斯惯例将衣袍分给塞伦。
走廊七横八竖躺着士兵,伴着雨夜和雷鸣似的鼾声,俩人轻轻阖上眼。
身体叫嚣着疲惫,但大脑不让他们沉睡。
希莱斯稍稍动了下身子,被塞伦一把拽住手臂。以为自己吵着对方,却见一双蓝眸正定定注视他。
“你要去哪?”塞伦问。
“我不走。”希莱斯轻声回应。得到想要的回答,对方神情缓和。
既然睡不着,俩人打算说说话。可半天过去,谁也没开口。
并非不知道聊什么,而是满肚子话不知从何说起。
“今天的龙……”塞伦启唇,“我在想,要是我摔落,你怎么办?”
“怎么突然会替搭档着想啦?”希莱斯拙劣地调侃,他不愿假设这个情况,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不愿接受塞伦会摔下地面。
塞伦眼神无比严肃。
“我不知道,塞伦。”希莱斯叹息,“兴许有种安全跳下地的方法吧,但马可大人都不清楚,我如何晓得?我若割破绑带,跳下地面,一样得摔死。”
“起码你不会孤单,不是么?”
“我不会选你这个笨蛋垫背!”塞伦狠狠压下眉头。
希莱斯仿佛看见塞伦炸开的龙鳞,低低笑开,反问道:“那如果笨蛋被变成狂沙的龙咬掉呢?”
手臂又像白天那样遭到折磨,希莱斯低呼一声,小少爷的指头掐得他有些痛。
他错过塞伦一闪即逝的慌乱。
片刻后,塞伦郁闷道:“不如我现在就把你咬了。”
他是真的牙根痒痒。希莱斯怎么能问出这种话的?……好像自己刚刚也是这么询问对方的。管他呢,二者不一样,他在实际探讨问题。
塞伦还在生闷气,却听希莱斯缓缓道:“如果只有我活下去,按照常理来说,我会在你坟前悼念你,然后继续留在灰影,和其他龙族喝下誓水,成为搭档。”
塞伦面颊一点点涨红,气的。
“我会骑在他的背上,看他的龙鳞在光底下闪闪发光,感受有力的龙翼搅动空气……”
干脆立刻、马上、现在就咬死他算了,塞伦盘算。
“你以为会是这样吗,塞伦?”
希莱斯翻过身,两腿跨坐塞伦的膝盖上,他轻轻捧着那张既狼狈,又精致的脸。
“不,至少对于目前的我,不会像刚才所说的表现。”
“你明明知道我的经历。想想看,一个倾尽所有,却换不来身边人平安的赌徒会做出什么事?我顶多只会尽可能杀光我能力范围里的狂沙,在我憎恨这个世界之前,结束自己的生命。”
希莱斯声音很沉,很哑,宛若魔鬼呓语;掌心贴合的,却是吊着魔鬼摇摇欲坠的灵魂的希望。
“记住,塞伦。我会变得强大,强大到不会眼睁睁看着你陨灭。”
“脱离了族群和希望的狼,永远无法独活。”
第60章 绑人
雨夜没能将岩奎堡营房的哀嚎一并冲刷,屋里塞满血腥气、药草味、汗味……还有隐约的排泄物臭味。
即便希莱斯在营房呆得够久,他仍然无法闻惯这股味道。
他站起身,拎着沾血的布条,不知该往哪放。
“桶里。”床上的士兵虚弱道。
伤兵比他熟练,希莱斯抿唇心想。重新洗干净手后,他生疏而又加倍认真地为对方裹上药草。
希莱斯动作比较慢,于士兵而言却是长久的折磨。但后者不怪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安静注视灰影骑士团的小孩。
“你们很勇敢。”人已痛得麻木,这句话称不上转移注意力了,完全遵从士兵的内心抒发出来。
“……谢谢。”希莱斯一顿。
“我能回家了,看看老婆,陪我儿子。”士兵唯独脚不能动,便蜷着手指头默数,顷刻才继续道,“儿子今年该四岁喽,多么顽皮的年纪。可我希望他长大成人,能像你们这般有胆量。”
他膝盖上的伤势无法支撑他继续冲锋陷阵,做杂役的活也够呛——这意味着终于可以解甲归田。
但同时代表着,他终身残废,瘸腿“不离不弃”,始终伴随他后半生。
希莱斯心里不是滋味,他自知现在不管说什么安慰话,都显得无比苍白。系紧布条,他与伤兵对视两秒。
“不用经历狂沙的洗礼,您儿子也会成为勇敢的人。”
对方胸口轻微起伏,笑了一阵,掀起干裂起皮的嘴唇:“谢谢你,这是最好的祝福。”
最后为伤兵倒上一杯昨晚收集的雨水,希莱斯走到门口,与一只盖上白布的担架一起离开骑士营房。
深吸一口新鲜空气,他总算知道为何塞伦从昨晚到今天都不怎么愿意说话了。营房内的环境太过沉闷:来自气氛,来自每一个伤残士兵的痛苦,重重压在人们心头。
但希莱斯拨开扎人的草丛,翻开伤痛掩盖下的土壤。
——里面有花,名为希望。
正如之前士兵所说:他得以回家,好好陪伴家人。
他不知道重伤者所在的医室是何种状况,至少营房内,他看见伤兵们都尽力用眼神呐喊:“我想活下去。”
希莱斯盯着地面缓缓踱步。
活下去之后呢?伤兵回到家,该怎么办?
大家的身体有残有缺,家中生计该如何打算?
他垂头思考,走着走着便忘了方向。一抬头,刚巧对上熟悉的身影。
塞伦迎面走来,浑身隐隐散发不悦。对方看见自己,神情稍有缓和。他步伐之快,明摆着想尽快甩脱后面的跟屁虫。
一个身形纤细的少年嘴上滔滔不绝,后脑勺绑着姑娘似的丸子头,鬓角还编了一缕棕黄色的小辫子。
少年左脸横亘一道细长的伤疤,从下颌角拉到鼻翼,在清秀的脸蛋上显得尤为突兀。
希莱斯面带疑惑,他好像在哪见过这名少年。
“……我同意你说的‘滚水煮刀具’的方法,师父就是这么教我的。但请你相信,如果加上烈酒,最好一口就能醉死人的那种,效果会更好,伤口更不容易感染!”
“上哪儿找这样浓烈的酒,全境凑得出吗?”塞伦仿佛倾尽他毕生的贵族礼仪去克制音量。
少年似乎听不懂塞伦说的话:“我印证了这一方法,它管用,后续不是应该绿洲阵营去搜集么,他们号召力那么大……啊,是你!”
少年向希莱斯奔来,兴奋地抓着他的手。
“我是路易斯,昨天被你救下,真是太感谢啦!抱歉呀,回到岩奎堡就一直在外围找尸体来着,没能当面跟你道谢。”
他口中的“外围”,指的是集体处理狂沙和尸体的地方。
狂沙的残骸留有大用处,因为将用于制作蕃石箭簇。
尸体则烧的烧,埋的埋,尽量把士兵遗骨带回枫叶骑士团。
“希莱斯·怀德。”希莱斯不明状况,只简短报出姓名。
“你的龙族告诉过我啦,他老提你,说你是你们骑士团新兵里最厉害的那个。”
路易斯啥话都往外掏,丝毫没发现塞伦脸黑成锅底。
希莱斯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塞伦,唇角勾起微不可查的弧度,随后面朝路易斯,问:“你是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