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嫁有风险,二次需谨慎(86)
“若是回了家,你们妻儿问起你打了什么仗,你们怎么说?说你们跟着造反的头子一起造反,去打了他们拥护崇敬的蛮疆王?你们丢不丢人!要不要脸!”
安戈不会长篇大论之乎者也,他的话很平实,句句戳心。再加上军人向来喜欢直来直往,这些朴实直接的言论其实更能激起共鸣。
摩耶脑中一声嗡的巨响,从丹田爆出怒吼。他明明手握十万大军,三山城后方的城池还有二十万的预备部队,都调动起来,怎么着也要把八川的领地捅出一个窟窿。
“不可能!”
中尉迫切道:“是真的!那支五万的兵马融合了咱们之前的军队,正一齐杀过来,扬言要取您首级!”
摩耶勃然大吼,脖子上突了一根粗大的红筋,振臂在半空挥了又挥:“我说不可能!寡人的兵!寡人的江山!怎可能一夕之间化为虚无!”
那中尉往后方望了一眼,只见城中陡然飘扬了十丈高的尘土,显然,萨伦曼的兵马已经追过来了。
于是他将摩耶往外推,“大王您莫在拖下去了!快些走吧!趁现在包围圈还有空隙,末将等为您断后!”
城外,是带了十万兵马的封若书,城内,是带了五万兵马,还俘了他十万蛮疆兵的萨伦曼,眼前,是手握长戟与他针锋相对的方羿。再加上城头上的霍邦,这些人攒聚起来,一个接一个将他逼上绝路。
昨日他还是蛮疆的霸主,今日便要沦为逃兵?
胸口似有万马奔腾,将内脏震得七零八落。这些恨,这些不甘,统统都要算在方羿和封若书头上。
但偏偏这时兵荒马乱,局势对他十分不利,他不能跟方羿缠斗。
一片嘈杂中,突然一记高喊穿进他的耳朵:
“——苍天有眼!终于让我寻到你了!”
年迈如枯木的声音从右后方传来,摩耶循声望去,眼睛落到了那在硝烟滚滚中一袭蓝衣的封若书,以及他身前那匹龙脊银蹄的骏马。
若要逃,自然要选好马。
摩耶的眼睛一虚,怨恨和求生欲一时间交织在一处,从中尉剑鞘中抽出宝剑,抬臂,用了十二分的气力向封若书掷去。
嘶——
剑刃飞快穿破空气,要将这血染的山河划出一道幽深骇人的裂缝。
“当心!”
正踏上脚蹬准备上马的封若书并不知道背后的血雨腥风,听到这身凄厉的叫唤,茫然回头。
哧!
只听一记刀剑入肉的声音,老叟替封若书挡下这柄剑,剑刃穿透胸背,力道还未完全消减,带着封若书也一并飞身倒在了三丈开外,留马儿在原地发出一声嘶鸣。
“老先生!”
“军师!”
那老叟挡下这一剑,当即呕了一口血,沧桑的眼睛转了转,眼神落到封若书身上,见这人毫发无伤,似是了结了一桩天大的心愿,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周遭的士兵见状,连忙拥护过来将封若书围住,二十几柄长枪齐刷刷对着不远处的摩耶。
摩耶见封若书并未受伤,心中怒火更甚,然则那头,方羿已然从箭阵中脱身,他更不便周旋。于是手中的长剑一挥,斩了身侧的一排容军,随后三两步跨上封若书遗失在兵马混沌中的坐骑,狠踢了两下马肚子,绝尘逃去。
封若书的坐骑,名为“御风”,是当年方羿赠与他的日行千里的良驹。御风扬蹄,普通马种绝不可能追上。
这样的马,方羿同样有一匹,他将食指和拇指放在口中吹了一哨,悠扬的声音穿破人群,黑压压的军队后方便奔来一匹宝马。
他不做停留地飞身跨上去,手中长戟一挥,对众兵将道:“一切听从军师和霍邦指令!不得有误!”
语罢,追着摩耶逃窜的方向,扬尘而去。
这场由血开启的祸乱,自当由血来终结。
黄沙漫漫,硝烟滚滚,冬日积雪还没化干净的三山城中,淡薄的细雪上又漫了厚厚的一层腥。
喊杀声如盛夏的巨雷,轰隆隆一阵乱鸣,似要将城池掀翻。
厮杀持续了三个时辰,容军终于控制了整个战场,萨伦曼和安戈的人马也与封若书等人会合。
“军师!”
彼时,战场还未有清理干净,城门附近乃至护城河内到处都是尸体残骸,在黑灰色的硝烟中,走动的人影也张牙舞爪似的扭曲跳动。
安戈在这些扭曲的影子中找到封若书,连忙屁颠颠跑过去。
“军师,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害我好找!”
封若书刚刚安葬了为他挡剑的老叟,心中的悲怆还未散去,“小安?你怎的来了?”随后左右看了看满目的疮痍,又道,“这里不是人待的,你赶快回城里去。”
安戈哼了哼,“那你不也在这儿嘛!”
他左右看了看,眼珠子滴溜溜直转,笑嘻嘻道:“猴哥呐?你们不是一块儿来的吗?”
“他......”封若书欲言又止,“他追摩耶去了,还没回来。”
安戈脸上的笑一僵,“什么叫还没回来?这都多久了?他什么时候追出去的?”
封若书将那时的情景说了个大概,又道:“霍先锋派了十几路人马去找,现在也都还没回来复命。”
说实话,他心里是担忧的。摩耶的武功在蛮疆无人能敌,是真真正正用刀打来的将军。方羿单枪匹马追过去,在摩耶常年熟悉的地形中决战,很是不利。
“三山周围的地形本就复杂,四处都是小径小道,也不知他们走的哪一条,霍先锋每一路都遣了三十人。”
安戈朝远方眺望过去,视线只在城池周围几里的地方空旷些,再往外走便是层峦相叠的山脉,虽然现在大雪初融,雪白的山体上零星露出一些苍翠,但在轻烟绕缭之中仍旧显得朦胧。
他的眼神悠远,想了想方羿的脾性,不由笑了,“猴哥真是的,追杀也不多带点人。”
顿了顿,又道:“不过,这才是他嘛。”
若是摩耶死在旁人之手,或是在他们决斗是插进来第三人,那么这场决斗即便是赢了,也名不正,言不顺。
看来,他家猴哥还是有点精神洁癖的。
霍邦策马赶来,看样子城内已经被他安抚得差不多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对城门外的两人道:“军师,先行进城吧,咱们刚拿下三山城,城门还是先行关上较好。”
封若书的眼睛从远处收回,“好。”
安戈也拍拍裤腿往回走,“好啊,我去城楼上望望,猴哥回来就可以第一个看到他了!”
封若书的眼神顿了顿,堪堪望向安戈——这人似乎,一点都不担心方羿,仿佛就确信他一定会凯旋。
这样的信任,真是嫉妒不来的。
小安啊......你没想过万一么?
封若书在心里问。
作者有话要说:
安戈:万一什么万一?老子男人最帅最牛比哪有什么万一?
第95章 尘埃落定(二)
方羿追杀摩耶的那日, 三山南门的城楼站满了人。上到蛮疆王萨伦曼, 下到掌旗的小卒, 皆如望夫石般眼巴巴眺望着远处的地平线,仿佛下一刻他们等候之人就会出现。
安戈为了能站在最前面又不被挤走,活生生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 有人挤他就推,有人踩他就反踩,明明在原地站着, 却累得气喘吁吁。这场景,他从前只在赈灾官开仓放粮的时候遇到过。
“哎哟我脚!”
“哎别挤!”
站他右手边的先锋副将身形魁梧,硬生生压过来,让他好不难受。
“诶我说, 你能不能别老是挤我!”
他两条手臂搭在面前的石壁上, 怒冲冲瞪着那副将。
那副将一脸无辜,“你这里视野好,大家当然都想挤过来了。就算我不挤你,后面的人也会挤上来的。”
“不是。”安戈被这人气笑了,“我才是最先上来等的人,你们一个个的跟风瞎凑什么热闹?”
副将道:“将军是咱们心里的神, 打仗都是冲在最前方, 英勇善战又体贴弟兄,大家伙自然挂心他了。难道, 就许你看不许我们看?”
“当然了!”
“凭什么?”
“因为他是我媳——”
话说到一半,把后面那个“妇”生生咽了回去, 眼睛生硬地眨了两下,“反正,我最先站这儿的,你们要看的话就靠边儿,自己后来的可别跟我挤。”
副将惊了,“你不过一个小小的勤务兵,做什么这么大派头?”
“就是因为我是勤务兵,要一心一意伺候他,才更要在这里等着了。你们这些兵啊将的,快去干正事儿去!”
“你这小——”
副将正欲拿出官威数落他两句,人群里却不知谁喊了一句“军师来了”,于是纷纷低头躬身,左右让出路来。
封若书背着那老叟送他的宝弓,身后跟着霍邦,沿着百余级阶梯上来。一身的战火气还未褪去,眉宇隐约可见几分疲累,却因为打了胜仗,这份疲累之间也溢着欣喜。
他们一来,安戈那位置即刻便宽松了许多。
封若书看了这一圈人,慢吞吞问:“手头上的事都忙完了?”
那副将讪笑,“差不多了。”
封若书勾了个危险的笑容,虽然仍是温文尔雅的模样,但总让人觉得一股寒风入体。
“那......便是没做完了?”
霍邦随即在他身后重重一哼,“正事不干,倒一个个的都跑到这上头来吹风躲懒,我看是老子的军棍放久了,有人皮痒了!”
他在军中的威望很高,加上他对不听话的兵时常动手,大家对他便也又敬又怕。
威吓的话一落地,贴肩接踵的人群一哄便散了。
偌大的城楼之上,只剩了安戈、封若书、霍邦,以及作壁上观的萨伦曼。
国贼铲除,萨伦曼如今大权回手,终于了却了一桩心事。这一仗,他在近似牢狱的寝殿中忍辱负重了一年之余,亲信一个接一个惨遭毒手,在以为要踏进地狱的那一刻突然寻到一条出路,仿佛惨死的窦娥终于沉冤昭雪。
在他看来,容国即是朋友,亦是恩人。
故而,无论是出于对邻国的尊重,还是对出手相救的勇士的感激,他都是要站在这儿等的。
他一只手负在身后,见证了霍邦“赶走”看热闹人群的全过程,调笑道:“霍先锋治军有方,是个难得的将才。”
对此,霍邦只皮笑肉不笑道:“见笑了。”
萨伦曼毕竟是君王,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先锋将,落平日他不会这样无礼,怎么着也会作揖致谢,不会这么直挺挺的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