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嫁有风险,二次需谨慎(113)
他在沙场摸爬滚打那么多年,什么伤可以治,什么伤不可治,他再清楚不过。
“我说可以便可以,你不听我的话了是不是!”
封若书几近崩溃。
霍邦的唇角噙了笑,只是笑得很苦,他缓缓抬起手,拭去封若书脸庞的眼泪,吃力道:“军师,莫哭......我的时间不多了,想看你笑笑。”
昨日闲云野鹤,今夕血流漂杵。
封若书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明明他们昨日还在说,最近天气不错,赶紧拿棉被出去晒晒,不然就要生霉了,还在说,他这幅字要是卖出去了,就给霍邦再买双布鞋。分明良辰美景俱在,分明真情真意俱在。
怎的现在,就要生离死别?
封若书心中那方美好的世外桃源逐渐坍塌,怒吼着朝地上捶了几拳,白皙的指节瞬间鲜血淋漓。
倏地,他的动作一僵,电光火石间想起了什么,连忙将霍邦身上的层层纱布打结,道:
“有办法,方羿说过,寒针换了隐居的地方,离这里很近。我带你去,他的医术天下第一,肯定有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章节大家可以私戳我微博,以及,马上要虐国师了,后妈作者自跪搓衣板
第126章 阴阳隔(二)
封若书一路将霍邦驼到河边, 恐惧加上急促, 体力已然渐渐流失。跌倒了好几次, 额头膝盖皆磕破了,发间的木簪亦不知所踪。头发披散,衣裳污脏, 这狼狈的样子,当真与往日占了极端的两头。
在将小舟划离泊口时,他撑着划船的竹竿, 手脚皆软,连说话都力不从心。
身边躺的,是这世上唯一顾惜他的人。是将他这个无情无心的鄙履视作掌中珍宝的人,是从初见开始到现在一直唤他军师的人, 是他被世人逼到幽黑绝境走投无路却陡然给他光明的人。
是他被世界欺骗, 缩进自己的蜗牛壳子封闭起来,最后还是打开心房,独独放进来的人。
天底下,只有这个人,只有霍邦,让他又重新拾起信任, 拾起爱。
封若书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 听着身侧之人越发微浅的呼吸,整颗心都沉到了河底。
“霍邦, 你撑住。过了这条河,我们便可找到鬼医, 他能治病,能起死回生。只要你撑过这条河,我往后来生便跟了你。”
霍邦说喜欢看他笑,他便温柔地笑,正如第一次见面那般,眼波流转,眉目温和。
“我与你打赌,压上我的性命,赌上我的尊严,只要,你活着渡过这条河,我便把自己许给你。好的,不好的,里里外外,通通都许给你。”
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却不知何时流了下来,滑过噙着笑的嘴角,渗进嘴中,很是苦涩。
“霍邦,你说过不会嫌弃我,这话不能假,你说会永远把我藏到心里,这话更不能假。你若现在闭了眼睛,算什么永远?”
他划一会儿船,便去摸一下霍邦的手,只要还未冰冷,他便有救。
少顷,奄奄一息的人似乎听到了封若书的话,动了动眼睛,英气的眸子隐约有光亮闪烁,道:
“烦请军师......将,我的骨灰,带到三山城,若歇在那里,我......永生无憾。”
三山城外,大雪初融。那时,他在皑皑山川之间,第一次对封若书袒露心意。不仅如此,他还壮起了熊胆,趁机吻了人家。
霍邦的家乡有个风俗,若安葬在定情之处,那么这份情便与天同寿,与地同期,来世还能与情人相见。
他盼着这份情,只愿来生没有家国之扰,身世之忧,他与封若书,都只是不文一名的平头百姓,过着寻常布衣的生活。
船靠岸的那一刻,封若书飞奔着去找寒针。寒针也确实在那里,他认得封若书。毕竟是华泱的风云人物,天下无人不知。
不过,今日这个处变不惊的封若书却跟疯了一般,与传闻迥然不同。
故而,被仓促地从屋里拉出来,寒针也不恼,只是将手搭上霍邦的脉。
须臾之间便有了主意,松开把脉的手,吩咐道:
“我偏屋里有灶,去烧点水。”
封若书连忙点头,“好,我这就去!”
跑出去两步又顿住,仿佛被什么打了一下,堪堪回首。
“不,不用药么?”
寒针悲悯地瞧着他,裹着灰色布衫的身子缓缓站起,摇头。
“烧水,是敛尸用的。”
噔!
紧绷的弦终于断了,封若书的身子狠狠一晃,呕出一口血,瘫然晕了过去。
寒针看了看霍邦,又转头看了看他,叹了一口浊气,还是决定先将封若书背进了屋。
活人,终究比死人重要。
窗台上的小文竹在日光里显得稚嫩,浆汁丰沛的幼叶动了动,徐徐垂了下去,似与寒针的心意相通,在为这一段有缘无分的感情伤悲。
寒针见惯了生死,比寻常人来得镇定。在他眼中,死了便是走了,去到另一个地方,若活人心中挂念,轮回一遭,还是会相见的。
但饶是他这样开脱的觉悟,见封若书儒雅的眸中坍塌了整个世界的样子,心中难免沉痛。
他抬头望了眼窗台上的文竹,喃喃道:“阿青,见到这样的事,我还是不能坦然......”
封若书再醒来已是次日,温和的眸子还没睁开,只觉着周身酸痛,抬手揉了揉眼睛,混着鼻音糯糯道:
“霍邦,我身上很疼,今日咱们炖些汤来......”
说着说着,他陡然想起什么,揉眼的动作倏地就停了,眸中的光亮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醒了?”
寒针看到他如死灰的眼睛,确定他是真的清醒了,递给他一个托盘,盘中有两物:
一碗药,一个骨灰盒。
封若书坐起身,看着那圆润的冰凉的盒子,缓缓拿了起来,抱进怀中。
被纱布缠起来的手指变得粗糙,与光滑的盒子格格不入,他盯着上头的一点染了红料的杂质,嘴中喃喃,如同梦呓:
“我前半生的这些,统统是假的,到头来就盼着这一点点的真,也要将他夺走么......”
寒针见他没有喝药的意思,也没有多说什么,把药碗又放回床头柜上,道:
“你是学富五车的大学者,懂的道理比我多,我也不多劝你什么。但想活还是想死,你得给个准话。”
封若书听了他的话,陷进了沉默。好半晌之后,才在喉间发出一声冷笑,“活,当然得活。”
他笑着笑着,似乎决定了什么,狠戾的仇恨渐渐蒙了眼睛,整个人像陷进冰窖里般,掀开被子便往外走。
寒针拉住他,“现在外面都在通缉你,你要去找死么?”
封若书轻轻拨开他的手,孱弱的身子异常坚决,道:
“我这样的人,还怕什么呢?”
灰蓝的身影在小道上愈行愈远,在岸边的青木绿林中格外刺眼,仿佛在大千世界的江山画卷中,滴了一点昏沉的黯淡的墨,将整幅画卷的美好,砸得丁点不剩。
秋叶飘零,顺着风向斜斜滑落,宛若利刃一般将那身影劈砍。寒针在门边眺望,眉峰深锁。
这世上没了霍邦,封若书也就没了。
试想一个被逼到泥沼边缘的人被拉了回去,最后一切美好统统化成泡影,又狠狠摔了进去,他这样的心情,做出什么都不足为奇。
这一点,寒针身为过来人,再清楚不过。
他将目光收回,又望向窗台上的小文竹,发现它已然落了一片叶子,于是过去将那叶子捡出来,对小盆里的绿植叹道:
“莫难过了,我们也没有办法。”
容国华泱,雕栏玉砌的宫殿被白绫铺天盖地着包了一层,平平望去,还以为大雪过境,漫了天下欣往的华泱城。前两日,容王卫临寰驾崩,举国哀恸。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在举办了先王的葬礼之后,紧接着便要举办太子的登基大典。
由于永定侯与国师皆不知去向,大典便由国亲镇北侯主持。
容国传统久远,登基大典礼数繁杂。太子及其随侍寅时便要起身,于王宫四门叩首,持香拜天。
朱雀、白虎、玄武、青龙,四门中,朱雀为首,青龙为尾,再从青龙门入宫,受百官叩拜,登大宝之位。
只是,所有人都没料到,在四门尽皆拜完之后,本应按时打开迎接圣驾的青龙门,却纹丝不动。
太子派人上前叫门,开门的侍卫没等到,却等来一窝蜂披绒戴盔的士兵。
宫门之上,徐徐出现一人,那人叱咤于沙场,方遒于庙堂,其知大义,可为漠阳百姓舍身赴死,知取舍,可为心中之人放弃天下。其本远离宫廷王朝,置身世外,与卫临寰的情、恩、义、怨、仇,统统两清,却仍不忍心百姓置身水火,复又挑起大任。
享百姓之崇仰,受君王之厚待,在容国,拥有这样地位和魄力的,只有方羿一个。
太子见到方羿,脑中轰的一响,随即高声吼道:
“方羿,尔等朝廷逃犯,为何不开宫门,延误寡人登基!快快将门打开,否则误了良辰,寡人治你个罪加一等!”
方羿挺身立在宫门之巅,微微垂眼,眸中尽是冷漠,恍若骤然降世的死神,审判着看向太子,高声道:“太子卫匡民,身为人臣,罔视国法犯上弑君是为不忠,身为人子,罔视伦常杀兄弑父是位不孝。这种不忠不孝之徒,世人不齿而唾之,天理难容,好像不配继承大统。”
他的话音一落,以镇北侯为首的三大亲侯也纷纷现身,带人围堵了太子后路。
众人纷纷高喊:“绞杀卫匡民,祭先王英魂!”
方羿跃上围墙的最高处,手中剑柄紧握,一把砍下登基定制的旗帜。那方红布在半空翻滚,如断线的纸鸢飘然落下。
旗落,剑出,二十几年前血流成河的青龙门,今朝再度染上血腥。
“姐姐!大事不妙了!”
管瑶跌跌撞撞跑进殿门,打断正在梳妆预备参加登基大典的容王后。
王后不满地斜了她一眼,“今日民儿继承大统,你身为他的姨母,嘴上该忌讳些。”
管瑶脸色惨白,若不是妆容撑着,估计便与死人无异,“刀都架脖子上了还忌嘴干什么!姐姐......”管瑶悲苦着看她,堪堪道,“羿哥哥会来了。”
王后春风得意的脸陡然僵住,仿佛糊了一层浆纸,精心涂了红色丹蔻的手愤然拍上桌案。
先是震愕,“他怎会回来!”
接着愤怒,“快派人将之截杀,无论如何也不能坏了登基大典!”
最后理直气壮,“我儿现在是容国大王,他要是敢做什么,就是谋反!”
管瑶痛苦着拉着她的手臂摇晃,“现在怕不是咱们截杀他,而是他要来杀咱们了!”
王后脑中空白了一瞬,愣愣侧首,茫然望着管瑶的眼睛,“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