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嫁有风险,二次需谨慎(124)
“对,回家。”方羿的嘴角溢出血液,吃力地擦去,“家里有你的那八个孩子,还有孔明灯,我们放了四十二盏,还剩了许多,我们约好每年四月初二都要放的。四月初二是什么日子,还记得么?”
“孔明灯”三个字一落地,安戈眼中的光亮更多了。
若之前只有一颗孤星,那么现在,便是一道闪烁的浩瀚银河。
脑中陡然闪过一个画面,两个身穿鲜红嫁衣的人,对着漫天的星星点点的灯火,星光葳蕤,晚风熹微。他们捧着一盏鹅黄的孔明灯,一个对另一个说:
“四月初二娶你,咱们便放四十二盏孔明灯,让这厮守的情义天长地久。如何?”
声音温柔到了骨子里,分明没有一个“爱”字,这告白却给人会心一击,毫无抵抗之力,只陷进这无边柔情里,再舍不得出来。
安戈怔了怔,准备刺杀方羿的剑在半空停了下来,手臂痉挛不止。胸口的蛊虫放肆地窜动,恨不得将那片肉都啃噬咬烂,黑蓝的暗光如袅袅烟雾,透过重重衣裳,刺进方羿的眼睛。
“他给你下了蛊?”
原来是平教的蛊术,怪不得这么厉害。
话音刚落地,封若书的声音便陡然传来:
“小安,你在等什么?杀了他!”
嚓!
眸子里好不容易燃起来的光亮陡然便灭了,空洞如漩涡般,死气沉沉,没有生气。
血红的莫邪剑举过头顶,挡住了几分日光,其余的刺眼白光顺着剑身落下,逼得人不敢直视。
嗒!嗒!
安戈的眼泪不停地往地上砸,脸上分明木头般,没有任何表情,但他就是在流泪,仿佛泪水是他全身唯一存活的东西。
举剑的手抽搐得厉害,身体的本能让他落剑,斩下眼前人的头颅,但他仅存的如腐草微萤的微弱理智,让他将落下去的手臂又往上抬。
不能落剑,安戈凭一丝的清醒控制着那千个万个的歹念,用了千万倍的力气,丁点都不敢懈怠,周身紧紧绷着,生怕一个不注意,下一刻,眼前人便身首异处。
这个人,是很重要的人,不能杀。
可是,耳边偏偏传来鬼魅般的蛊惑的声音:
“小安,你是平教教主。”
“你生下来的使命,便是练习平阴大法。”
“你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更没有爱人,只有仇人。”
“方羿便是你的仇人,杀了他。”
“你不喜欢练功对不对,杀了方羿,你便不用再练功了,便解脱了。”
“只要杀了方羿,我们就都自由了,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只要你......杀了他。”
这些话重复地在耳边窜来窜去,穿透单薄的耳膜,刺了进去,在脑中百转千回地响,仿佛在头颅里塞了一个蜂窝。
不,不可以杀他......杀了他,会后悔一辈子的......
安戈周身颤栗,仿佛刚从冰河里捞上来般,冷汗混着眼泪啪嗒落下,在死亡边际挣扎。
方羿已经站不起身了,腿下一软,跪了下去。
他瞧着安戈被魔咒缠身的模样,心里如刀绞着疼,他活着,是为了让这人开心的,如今为了他,这人痛苦成这样,为何还要挣扎呢?一定要等所有东西都支离破碎才肯放弃么?
方羿不忍心。
想着想着,他释然一笑,闭上眼睛,道:
“小夜叉,杀了我罢,与其让你这样痛苦。”
他起码知道,安戈举剑是受了控制,杀戮,不是他的本意。
他起码知道,自己在安戈心中的分量很重,重到让他险些从蛊术中清醒。
他起码知道,他爱小夜叉,小夜叉也爱他。
足矣。
“嗤——”
利剑入肉。
然则,预知的疼痛并没有传来,方羿顿了顿,猛然意识到什么,骤然睁眼。
“小夜叉!”
安戈,将流转着血光的莫邪剑,调转方向,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作者有话要说:
安戈有主角光环,不会嗝屁的!
第138章 脱身(一)
“小夜叉!”
方羿眼前陡然苍白, 周边似有人惊叫呐喊, 他也听不见了, 脑袋里像罩了一口沉重的钟,嗡嗡地沉闷地响。
他挣扎着要去接下摔倒的人,却被封若书抢了先。
封若书飞身将人夺了回来, 退了二十步,点了安戈几处关键穴道。本想扯下衣裳的布料给他止血,却发现伤口的血流得并不多。
这个位置, 剑刃刺进去那样深,合该血液迸溅了才对。
而这位置,好巧不巧是蛊王栖身的地方,如今剑刃入体, 只有少数的血液溢了出来, 只有一个解释!
封若书本来愠怒的脸色更加阴沉,比安戈违背他的命令愤怒一万倍——他费尽心机种进去的蛊王,死了。
“来人!拿我的弓来!立刻!”
他命人将安戈押下去,即刻搭弓拉弦,箭头对准跪在碎石上挣扎着要起身的方羿。
方羿望着被平教人抬下去的不省人事的安戈,心里揪着疼, 高喊道:
“封若书, 你既然恨我,我这条命你随时拿去, 莫再折磨小夜叉!权看在你曾爱过他。”
他的声音低沉且嘹亮,沿着广阔无垠的戈壁滩, 传到很远的地方。
封若书气得发抖,他以为他学了黑胡子巫师和平煞的蛊术,如今已经登峰造极。他用最高一层的蛊术,种了平煞养殖十年的蛊王,以为是万全之策,天衣无缝。结果还是被安戈一下子冲了出来。
要不是方羿,要不是安戈对他用情至深,怎可能有差错!
为何又是方羿?
为何这狠戾心情之人,能被人爱得如此之深!
“我怎么做,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弓弦拉了满月,发出紧绷的近乎断裂的声音,尖锐的蚩尤箭在日晖下光芒刺眼,恍若要扎进眼珠般。
封若书死死瞪着方羿,他的仇恨,霍邦的枉死,终于马上就要了断!
然则,他松弦的前一刻,一支纤细的箭羽横空出世,“嗖”地射中他的手臂。
“呃!”
收弦,抬头,顺着箭羽飞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身白衣的云舒君跃然马上,将将收回长弓。
他痛心地瞧着几近入魔的同门师弟,道:“箭有锋,人有情。若书,师傅教授你我箭术,本意不是杀人。”
他的语气仍旧很淡,只是比起平日,多了几分愁绪。
当年,他们拜在同一师门,同门,亦是同窗。师父教授他们的东西,文者,自是天下苍生,军理政法。武者,除了射箭,再没有其他。
封若书虽然天赋异禀,箭术在容国数一数二,但云舒君勤学苦练,百步穿杨亦是不在话下。
封若书捂着手臂,偏执地咒骂:“我不杀人,人自会杀我!”
云舒君瞧他指甲暗红,颜色比前几日谈判时还要严重,问:“你学了平教的蛊术?你从前一直瞧不起巫蛊,如今为何自甘堕落?何况这东西修炼多了会腐蚀心智,你何以要如此糟践自己!”
封若书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腐蚀心智?有么?我倒觉着我现在很清醒,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清醒。”
云舒君清淡的眉头拧了拧,上前一步,道:“我只觉着不认识你了。当年意气风发的国师,何以变成如今这样?”
封若书冷冷一笑,阴鸷地偏着头,道:“你没经历过我这一切,自然不解,自然清高。”
他望了眼云舒君身后乌泱泱追来的一片人马,少说也有五六千骑。往后二里,是新一轮冲出来的容军,倾城出动,起码两万,黑压压如乌云涌动,惊起一阵地动山摇——显然,是城中之人不放心云舒君和方羿,又派了第二批人马。
再看向方羿,已然被云舒君带来的亲骑团团护了起来。就算他现在射出蚩尤箭,人群一层接着一层,如何也到不了方羿身上。
“大护法!城里的容军追来了,咱们快逃吧!”
贴身侍从赶忙来报,封若书极其愤恨,万分不甘地剜了方羿一眼,一下子用力拔出手臂上的箭,抬手,发令,示意按照原计划退兵。
云白的一大片人马火速撤离,云舒君命人用弓箭射其后方部队,未有追杀——封若书既然能引诱方羿出城,断然也制定好撤退路线,沿路也断然设了伏击,若穷追不舍,必中圈套。
更何况,方羿重伤,已然不能起身了。
“云舒,给我备马。”方羿挣扎着起身,推开搀扶他的士兵,胸前的伤口汩汩流血,嘴里偏执着说。
“去救小夜叉......他现在需要我。”
云舒君从好几个士兵手中接过他,用了全身的力气搀扶,才勉强没让他又摔下去。
“侯爷,请务必为大局着想,我与若书师出同门,对他的脾性再清楚不过。他现在必定设了重重圈套,您万万不能再踏进去了!”
方羿挥开他的手,“小夜叉便是我的大局!”
云舒君的语气越发急促:“他对若书还有用,大不了再种一次蛊,不会有大碍。”
关心则乱,“种蛊”两个字刺进方羿的耳朵,让他从里至外每一寸皮肤都在泛疼。
“小夜叉是何等风云不羁的人,要他受控于人,做个傀儡,比杀了他还残忍。”
语罢,他借着手边的长枪堪堪立住,高声一喝,唤来御风。
云舒君见他不听劝说,百般无奈之下,只得对身旁一个士兵使了个眼色。
“呃!”
方羿刚踏上马镫,后颈却一下子被劈了一记手刀,视野陡然一黯,脱力摔了下来。
云舒君与周围的士兵将人接住,眉头紧锁,叹道:
“侯爷,您醒后要杀要剐,云舒悉听尊便,绝不吭一声。然则平教就是冲着您的性命来的,这一趟,万万不能追!”
戈壁滩上的碎石密密层层,寸草不生,只有零星的几株骆驼刺。前些日子下了小雨,将尖锐的石砾铺了一层青苔。如今这浅如绒毛的青苔上,又染了一片猩红的血,隐隐透着腥味,将本来广袤的景象笼了层悲壮。混着时常刮来的哀嚎的风,只以为是战死的儿郎在哭泣。
在平教旗帜飘扬了整整两个月的普煦城,“容”字旗终于又冉冉升起。
而在普煦往西的一座城池,仍笼罩着平教的昏沉暗光。
“大护法,教主他,他......”左使跪在封若书面前,忐忑着欲言又止。
封若书脸色阴沉地坐在案边,为他包扎的小厮因此战战兢兢,生怕惹怒了他。
虽然封若书不像平煞那样滥杀无辜,但气到极处,也没人能保证不被迁怒。
封若书闭着眼睛,压抑着即将喷薄而出的肝火,今日他只差一点就取了方羿性命,这个“一点”,让他愤怒地险些丧失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