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嫁有风险,二次需谨慎(33)
这下,他终于辨识出了飘渺不宁的音色。
恐惧这才渐渐褪去,吱哑把门拉开,“你怎么来了?”
由于他正受罚,方羿明令禁止旁人探望,除了每顿送饭的下人,他见得最多的就是某个优哉游哉的臭猴子!
茯苓一向最守规矩,今日怎么敢来的?
“先让奴婢进去。”
茯苓全程缩着脖子,眼神东瞟西瞟,嗖地溜进屋,紧接着掩上房门。
安戈愕了愕——这丫头片子,要搞什么鬼?
不过下一刻,眼前的“丫头片子”便成了再生父母。
“主子,茯苓给您煮了一碗面,趁热吃罢!”
安戈早已饥肠辘辘,夸了声“还是你有良心”之后,捧起面碗就大快朵颐。
“主子您慢点儿,当心噎着。”
安戈瞋她一眼,“不能慢,要是被方羿发现了就什么都没了,现在吃下去起码是进肚子的!”
“可是,奴婢的娘说,寿面要慢慢吃才行,吃得久,方能长长久久。”
安戈从面里抬起头来,一头雾水地问:
“寿,寿面?”
茯苓煞有介事地点头,见安戈茫然的样子,神情又惊愕变得惊恐,“明日是您的生辰,您该不会忘了吧?”
安戈更懵了,他活了十七年,从不清楚自己真正的生辰是何年何月。从前跟着老爹的时候,老爹心善,把捡到他的那日当作生辰,每逢腊月初九,他都能吃到一碗白面拉的寿面。然后在第二日,又给他一颗糖葫芦。
只是老爹走了之后,他都没了这习惯。
然则,所有人都清楚,安戈的生辰不是腊月初十,而是五月十七,这是未王明明白白记得的。
不过,还没来得及庆贺父子重逢后的第一个生辰,安戈就没了人影。为了安如意那个高仿的青铜盏,不远万里跑到容国来受罪。
其实,安戈是个没心没肺的人,这个感天动地的时候,他心里想的并不是亲生父亲,而是那个在大雪里捡到他的老樵夫。
“茯苓,你的厨艺还是差了些,不如老爹的好。”尽管他吃得很香。
“老爹,那是谁?”茯苓觉着,安戈不在未王宫的日子,好像过得很不一般。
“就是养我的樵夫,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能活下来?”
只不过那年永安闹饥荒,发生了一些事情,让安戈失去了唯一的倚靠。
“他对主子好吗?”
“嗯,很好。”
“但奴婢听说靠砍柴为生的樵夫,多半一贫如洗,勉强能够养活自己。”
言下之意:他连养活自己都不容易,如何养活你?还能够达到所谓的“很好”?
安戈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们王宫里的人怎么都喜欢用钱来量心?”
茯苓愣了愣,沉默——这不是喜好,而是习惯。
安戈脑中划过老爹的影子,眼神不由变得温暖,他也没再数落茯苓,反而柔下声音,道:
“老爹是穷,但他会把所有的心力都花在我身上。他穿自己编的草鞋,却给我买布鞋,明明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却怕我被人欺负,不让我出去做事。他性子温和,但看到我头上被人家的弹弓打破,他二话不说就冲去人家家里争吵......”
安戈说着说着,居然红了眼睛,怕被茯苓发现,连忙把脸埋进面碗里。
他看到老爹骸骨的那一刻,一个人缩在不远处的歪脖子树下,抱着膝盖,不哭不闹,只是觉得心里被挖去一块。
茯苓看出他情绪的波动,知道这“老爹”在安戈心里的分量很重,不由为之前的质疑愧然。
“主子,想点开心的吧。”
她学着安戈哄人的法子,转移注意力着说:
“明日您生辰,打算怎么过?”
安戈刺溜刺溜吸着面条,待缓解了喉咙的肿胀之后,万分哀怨地瞧着桌案上的宣纸,“还能怎么过?不就抄家规咯?”
茯苓是个一等一的忠仆,看到主子受难,她岂有旁观的道理?左右她已经犯忌给安戈送宵夜了,索性送佛送到西,把主子救出困境。
“不成,生辰之日哪有受罚的道理?从前在未王宫,即便是打入冷宫的妃子,在生辰那日也可暂回自由之身,何况是这区区永定侯府。”
这话差点把安戈的筷子吓掉——这平常视规矩如性命的丫头,怎就突然开了窍了?
“你......想做什么?”
茯苓挽起袖子,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桌边坐下,拿起架子上被安戈写得分叉的笔,“奴婢帮您写,九遍的话,天亮时分准能写完。”
然后将笔尖在砚台上涂抹两下,杂乱的羊毫顷刻变得柔顺。
安戈瞬间有了激情,忙擦去嘴边的面汤,抓起另一只笔,洋洋洒洒开始誊写,“要什么天亮?马上就能搞定!”
茯苓看他斗志磅礴,这才真心笑了,“对,有主子在,什么难事都会迎刃而解的!”
“哈哈,那必须的。”想了想,又觉得茯苓这丫头当真心善,又道,“不行,不能让你白忙活,我得去跟猴哥争取一下,必须给你涨工钱!”
“不用的,只要主子平安康健,奴婢就安心了。”
安戈怒瞪,一本正经地教育她:
“茯苓,做人要有出息,你可以跟我过不去,但不能跟钱过不去。若是你哪日沦落街头饭都吃不上一口,你就会发现一文钱有多重要,然后会恨不得把曾经拒绝财富的自己的手砍掉。”
茯苓被他不苟言笑的样子吓了一跳,“奴婢......答应就是了。”
“这还差不多。”安戈美滋滋地继续誊抄,嘴里叽里咕噜道,“这个‘规’字也太难写了,扭扭曲曲,描都不好描。”
茯苓凑过去一看,善意地提醒道:
“主子,您写的这个......是‘家’。”
窗外没有夜眠的乌鸦鸣叫了一声,似是在嘲讽,被安戈一记飞鞋击中之后,负伤逃走。
作者有话要说:
主仆二人的对话,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其他人通通没听见,尤其是站在窗边的方羿,一个字都没听到。
第36章 生辰(二)
月升日落, 潮涨潮退。
安戈的经历虽然坎坷, 是因为有低落之处, 也有高升的地方。
譬如这回,安戈失去一大包心肝又被方羿罚抄之后,紧接着, 就迎来两个大好消息。
其一,尽管他与茯苓的字迹相差甚远,但方羿没察觉出茯苓帮他抄了家规, 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警告,将他倒卖财宝的事情一笔勾销。
其二,方羿虽然不知道他的生辰是何月何日,却不知哪根筋搭错了, 竟大发慈悲, 允他出府一日。
如若第一条能让安戈燃起十分的欣喜,那么第二条,便足足有十万分————
因为他,终于迎来了期盼已久的潜逃之机!
“茯苓,咱们攒的银子一共有多少来着?”
“一共二百五十两。”
“咦?”安戈虽然算术不精,但也清楚记得之前是一百多, 于是问:
“怎么变多了?”
茯苓怯生生地垂首, 道:“奴婢......把您卧房里的花瓶,又卖了几个。”
放在以前伺候安如意, 就算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妄自行动,但伺候安戈之后, 她才不会怕什么坏了规矩被惩戒,而且,只要跟钱相关,安戈都会说:
“茯苓,你可真是块宝!”
茯苓娇羞着垂头,道:“主子切莫这样说,这是奴婢该做的。您待奴婢好,奴婢自然应当诚心伺候您。不过......”
她想起以后再也见不到安戈,心里就一阵难过,“主子往后一个人生活,定要好好顾惜自己。您现在身家不少,当要小心谨慎,莫再出头惹事,引来旁人的眼睛。”
安戈十分有担当地拍着胸脯,“你莫担心。待我出去了,我第一时间就去找那个江湖朋友,让他来救你。”
茯苓眼中含泪,道:“您自己逃出去便好,主子本来就应当过逍遥在天地之间的生活,无拘无束,是因为公主才让您遭此磨难。公主欠您的,就让奴婢帮她偿还一些罢。”
“呸呸呸,还什么还?哪有自己欠债让别人还的道理?她是她,你是你,她自己到处捅娄子,凭什么要你作冤大头?”
(等等,到底谁“到处捅娄子”来着?)
茯苓不论怎么说,安戈还是铁了心要去找那个“江湖朋友”,左右她嘴笨,说不过安戈,最后索性也答应了。
“不管怎样,主子这次一定要小心,奴婢会帮您保守秘密的。”
安戈势在必得地打了一个响指,“肯定的!”
他已经想好办法,怎样给方羿一个大礼了!
方羿为防身份暴露,便换了一身儒生打扮,虽是清淡的烟灰色,却还是没能掩盖他眉宇之间的英气。
安戈出去之时,恰看到等在后门口的人,颀长的身影立在梧桐树下,连一片衣角都那么赏心悦目。
云舒君的背影,风雅得不食人间烟火,封若书的背影,清瘦又谦谦如玉。方羿与他们尽皆不同,抬眉颔首之间,都透隐隐寒风,以及权高位重之人的慵懒。
啧啧啧,或许人就有这种变态的留恋性,想着即将要溜之大吉的安戈竟然还有点舍不得。
唉,都是美色造的孽啊!
以后他讨媳妇,一定要讨一个这么好看的。
他美滋滋地想着,阔步走到方羿跟前,爽朗一笑:
“猴哥,这么早啊,嘿嘿早饭用过了没?”
这是每次对话一定要有的开场白,不然直接进入正题,尴尬又突兀。
恰恰,方羿在官场上听多了这般的寒暄,已然心里生厌,于是冷冷一瞥,道:
“如果我没记错,方才我们是一起用的。”
安戈被他瞥得打了个寒颤,牵强地扯了扯嘴角,“哈哈......好像是哦。”
然后左看右看,发现除了方羿和他,并不见第三个人,终于问了句刚开始就想问的:
“只有咱们两个吗?江仲远他们呢?”
方羿慢悠悠地迈开步子,道:“人多阵仗大,容易惹人耳目,如果你想被人从头盯到尾,我没有异议。”
安戈眼前一亮,轻快地跟上去,“那就赶紧走吧。没人跟着最好了,就咱们两个人,我正好喜欢这样的。”
跟着伺候的人少,盯着他的人自然也少,到时候他脚底抹油,怎可能有人注意他?
于是踏实地拍了拍怀里的银票——猴哥,你白白送我这么大个人情,我岂有拒之不收的道理?
华泱是天下人都欣羡的一个去处,商铺繁旺,行人接踵,是为容国的通商之眼。其历经千年流传,积先辈之智慧,集了天下不少的奇珍异宝,连地上的一抔土,都能换下蛮疆国的一两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