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嫁有风险,二次需谨慎(71)
方羿听到这声音,收拾好揪心无措的情绪, 轻轻松开安戈的手,放回温存柔软的棉被中。
“进。”
他端直腰背,恢复大将军的威严坐姿, 话语平淡。
封若书推门,进门,关门,全程微微低垂着头, 薄唇紧抿。往日的意气风发荡然无存, 连说话带着笑意的唇角,也没了上扬的弧度。
人还没走进,方羿便察觉到他身上那股沉重的自责。
“小安他......可有好转?”
封若书没有走太近,只远远看着,怕身上利如刀斧的寒气侵染到安戈。
方羿神情深邃地摇头。
封若书的眼睛黯淡了许多,半晌, 又捎着希冀问:“那, 那,将军可想了其他的法子?”
方羿起身到了两盏热茶, 递过去一盏,“我刚刚给寒针飞鹰传书, 时间算下来,约莫十五日能赶到。”
封若书瞧着那盏冒着热气的淡绿色水面,心中很不是滋味,“这样怪异的病,是只有请鬼医出面了。”
方羿眉头一拧,“怪异?”
封若书回想起白日亲眼见证的场面,心中担忧、疑惑、诧异,种种情绪又浓烈了几分。
“我都看见了。”
方羿今天带人寻到他时,他刚好画完一角山脉的地图。一行人结伴回城,却半路突然听到一声凄厉却恶寒的嘶吼。方羿即刻快马加鞭赶去,而紧跟在他身后的,正是封若书。
“一个好的弓箭手,必须有一双好眼睛。将军,我虽隔得远,但小安当时的情况,他如何与摩阴缠斗,如何双目泣血,我看得一清二楚。”
方羿听了这话,心中陡然竖起了一堵防线。递茶的手一紧,指尖在茶盏沿口泛白,顿了顿,收回,将茶放回桌案。
“所以,军师的意思是?”
是“军师”,不是“若书”。
显然在这一刻,他没把封若书当作推心置腹的盟友。
封若书一顿,听出了话间的防备,牵强地勾了勾唇,“将军,其实,你早发现小安的病了罢......之前王宫的中秋宴,小安为你挡刀,彼时他命悬一线,你却屏却了王宫所有太医,抱他奔了一百多里去找寒针。其实......你是怕他被发现吧?”
方羿的眼刀陡然锋利,收起了之前伪装出的客套笑意,“你如今知道了,下一步欲想作何?”
封若书急急往前迈了一步,迫切道:“将军,你我同朝为官多年,应当清楚我的脾性。在我心里小安有多重要你不是不知道,就算我这辈子与他都是擦肩而过的路人,我也绝不会害他!”
桌上的烛火受到猛烈的气流,不安地跳动了几下,接着被猛地刮到一边,灯芯上只剩了一点零星的碎火,待冷冽气流刮过之后,又重新亮了回来。
“罢了......”方羿的戾气减弱些许,一番话在胸口辗转了千百遍,最后缴械投降,“你听说过西施咒么?”
四处寂静,一句平淡无奇的话吐出来,生生在地上砸了个坑。
封若书的眼睛一痛,仓皇朝病榻望去,心头像是被插了一刀,狼狈地收回眼神,不敢多看安戈一眼。
方羿精准地捕捉到这丝痛意,“看来,你是知道的。”
封若书似乎想起什么往事,眼眶唰的通红,“岂止是知道......我师父当年,便是被这东西害了性命......”
方羿腾然从桃木椅上起身,“寒针说过,西施咒虽然祸端百出,但不会危及性命。”
封若书凄凉地扬了扬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确不会。但它发作的次数多了,会夺走人的感官。师父当时五味六感尽失,受不了那折辱,自尽了。”
他收回往昔回忆,一颗心凉了大半截,转头又问:“小安发作了多少次?”
方羿瘫然地垂着手臂,一步一步朝病榻走去,神色凝重,“已经是第三次了。”
封若书的眼中突然明亮,“那还有希望!我师父当年不知自己身中西施咒,未有加以防范,最后感官尽失已经是发作七八次的时候了。”
这一点寒针之前说过,方羿自然清楚,只是......
“我知道。”
封若书瞧着他不正常的担忧,“那你为何......”
“若书。”方羿蓦然回身看他,无比严肃,“你知道为何那些人要给他下咒么?”
封若书想了想,试探着推测:“西施咒的功能我倒是不清楚。但我听说,如若用彼岸符侵入咒主的身体,可以将他控制成傀儡,无论何事,只要一声令下,他粉身碎骨也会去做。”
这正是方羿最疑惑的地方,“但,为何是他?他的身份并没什么特殊,只是个普通人。”
封若书道:“或者那巫师觉得他很重要,是联系容未两国的枢纽,控制了他,便可控制两国呢?”
方羿摇头,这些猜测他之前都想到过,但都被一一推翻。
“那他直接给国君下咒岂不更直接?亦或是随便哪个王公贵族,只要在朝廷举重若轻,皆比对付他简单。”
封若书也不知所因了,脑中一片混沌,糊涂之下,便随口胡乱推测:
“难道是身世所逼?也不对......小安是未国长公主,安胄与王后都是背景干净的普通人。”
轰!
方羿心中劈了一记惊雷。
未王后背景干净,但安戈,并非未王后所出。
这话虽轻,却一语惊醒了沉思中的某人——他查过,安戈的身份是未国九公子。而这位九公子的生父是寻常王室中人安胄无疑,那么......生母呢?
向来稳重如山的人陡然慌乱,匆忙朝左右看了看,却不知道在看什么。
“若书,你先出去,小夜叉的事,我会想办法。”
封若书盯着他发颤的手,本来有千言万语想嘱咐,临到嘴边的却只有一个字:
“好。”
一者,他现在无计可施,留下只是徒然。
二者,他见到方羿仓皇无助的这瞬间,从万兽至尊变成沧海蜉蝣的这瞬间,他心中陡然觉着,这普天之下,怕是没人比方羿更想小安痊愈了。
临走又深深看了安戈一眼,还是百般无奈地退去——如今局里局外,他与这人皆是陌路。
吱哑——
陈旧的木门发出尖锐的一声鸣叫,似要划破时空。
封若书正准备跨过门槛出去时,却发现门外,伫立着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
头发有几缕灰白,顺着发冠一丝不苟束在脑后,虽然老态初生,但那凌厉双眼中的炯炯神态,却昭示着不容抗拒的凛然威严。一只手老练地负在身后,明明一个人站着,身后却仿佛有千军万马。
这样的气势,世上怕没有几个人。
“你是......”
封若书愣了愣,问道。
那人定定看着眼前人,不答反问:“容国大将军方羿可在屋中?”
封若书端详了他片刻,终于认出这人便是白日安戈救下的那个,只是洗去满脸血污,换了一身装扮,活脱脱换了个人样。
“将军在房中不错,你如若求见,需得报上姓氏,以及,求见目的。”
那人慵懒地嗯了一声,郑重道:“蛮疆国,萨伦曼。”顿了顿,又道,“我要找方羿谈的,是关系蛮疆与容国生死存亡的大事,与你,不便多说。”
封若书瞠目,脑袋空白了一瞬——萨伦曼,是晓瑜八川的,现任蛮疆王!
“我军正与贵国交战,大王此刻来我军营,方羿惶恐。”
方羿戒备地盯着他,倒不是怕这人冒充蛮疆王来行刺或者打探消息,只是他出现的时间、地点,皆与安戈一行人贴合得天衣无缝。
萨伦曼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你是惶恐孤的目的,还是孤的身份?”
方羿慢悠悠道:“二者皆有。在下怎知,你与那摩阴是否合谋设计了一出圈套?”
萨伦曼轻笑,“方羿,你这话说得有失水准,既然拿不准孤的身份,白日何以要出手相救?”
“阁下恐怕忘了,搭救你的并非在下。”
萨伦曼煞有介事地点头,“不错,是个身穿红氅的小兵。但你也带孤回军营了,不是么?”
方羿直直盯着他,企图从细微的表情变化读出一些讯息,“带你回来,只是想看看,我军牺牲十几个巡逻兵换来的,是个怎样的角色。”
即便被怀疑,萨伦曼仍旧十分镇定,“说来说去,你还是不相信孤的身份。”
“是您自己未能证明。”
“不错,我从牢狱中遁逃出来,现在身无一物,更别提传国玉玺。不过么,非要证明身份,也不是全无办法。”
他望了眼营房的东壁,那里拉了一方布帘,帘后,是昏睡不醒的安戈。
“如若......我让这人醒过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天天下雨,天天淋雨,好不容易今天记得带伞,但是车技不好没办法一手打伞一手骑车…………
第79章 蛮疆王(二)
“如若......我让这人醒过来呢?”
方羿大惊——他派人遮了帘子, 将安戈的病榻与正屋切断, 照常理来说, 萨伦曼进屋才不到一炷香,不可能知道里面有人。
“方羿,用不着惊讶。人皆有情, 再权高位重之人也不例外。适才......你看了那儿一眼,眼神与跟我说话时很是不同。这说明两点:一,这人的情况并不乐观。二, 你方羿,威震八川,名扬四海,一直刀枪不入, 现在......”
萨伦曼的眼神沉淀了几分, 似乎要洞穿灵魂,凌厉道:“有软肋了。”
方羿错乱了一瞬,他意识到这一点很久了,小夜叉对他是怎样的存在,他也早已清楚。只是被人公然堂正地说出来,心头却也硬生生插了一把刀。
“所以, 阁下是打算威胁我?不过这似乎并不理智, 你现在孤身单入我军大营,好像并没有威胁的筹码。”
萨伦曼轻笑一声, 随即恢复严肃,“不是威胁, 是示好。”
梨木桌案上的浮雕文竹十分精致,温和的烛光晕在上头,祥和安宁。
方羿沉思了片刻,眼神落到对方左手大拇指漆黑的指甲盖上,心中的猜忌少了几分,道:
“如果你是真的萨伦曼,堂堂一介君王,应当知晓......天底下无人会做赔本买卖。”
言下之意——你突然说帮我治人,肯定也有条件。
萨伦曼冷峻地勾了勾唇,道:“我从摩氏家族的牢狱中逃出来,费尽心力找到这儿,自然是有要事与你商议。不过么......为显诚意,救治这人,我不要报酬。”
方羿的眸子动了动,左右现在安戈的病状无人能看,索性先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