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嫁有风险,二次需谨慎(76)
摩耶只有一个目的——让方羿这个扬名天下的永定侯,尸骨无存。
安戈没有加入挖雪的人马,那儿虽然是连通大道的唯一山路,但还要等一整天,他等不起。
越过这临时崩塌的山体有两种办法:一是挖,二是......沿断龙崖爬上去。
三山这一片的地形山脉相连,十分险峻。方羿正常的行军路线,是自西向东沿着断龙崖的山道往上,再经过一条连接到另一座山脉的栈道,才算进入三山的地界。
而如今,雪崩之势猛烈,活活切断了上断龙崖的山道,唯一近的路线,便是不沿着山道往前走,径直从断龙崖南面爬上去。
然而悬崖陡峭危险,断龙崖南面便是万丈深渊,坠下去断然尸骨无存。
况且,现在天寒地冻,悬崖上的石头都盖了一层冰,几乎没有着力点。
安戈紧了紧腰带,将沉重的斗篷甩到马背上。他贪恋地抚摸了两把鬃毛,头抵着马儿的脑袋蹭了两下,笑着道:
“大风啊大风,你是匹好马儿,我现在找猴哥去了,你自己乖乖听话,回红赛去罢。”
语罢,他调转马头,扬鞭轻轻一抽,大风便通灵地绝尘而去。
他抬头,虚着眼睛望了眼湛蓝如深秋收获时的天空,他想起从前老爹说,当天上没有云的时候,就是老天开眼,福泽落地的时候。
他从前一直不信,说,老爹你骗人,老天要是开了眼,咱们还会没吃的嘛?
然后,老爹就万分神秘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雪白的面饼,捧在饱经沧桑的掌心,说,你瞧,这不就是开眼了么?
那时候,他们很穷,平日吃的都是又苦又涩的高粱饼,吃进嘴里很难下咽。那种细腻香软入口即化的白面饼,他只在富贵人家的手里看过。
所以那后来,他对老爹这个毫无考究的说法深信不疑。
眉毛末梢冻出了白霜,睫羽上也沾了些许,眼神在那一点黑色的苍鹰身上停留了一瞬,轻声呢喃道:
“老爹,这么蓝的天,你说这次,老天爷会不会开眼呢......”
作者有话要说:
国师:为什么打我?为什么打我!
第84章 心意(一)
安戈绕到断龙崖南面, 在脚边的石缝扯了几根草, 横向绑在鞋上, 这样能增加鞋底的摩擦力,减少打滑的程度。
往手心啐了一口唾沫,闭眼, 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感受冰寒空气在肺腑穿荡的刺激。
“呼——”
安戈踩上一块大腿高的石头,抠进上方的一条石缝里, 沿着几近与地面垂直的怪石绝壁往上爬。
“嗥——嘎!”
半空一只苍鹰正在断裂的绝壁之间盘旋,时而发出一声尖厉哀鸣,划破空山空木的沉寂。
每当苍鹰一叫,脚下的小石头就承受不住刺激一般滚落, 砸进白雾弥漫的山下, 没有回音。
起初,他能听见下方不远处的军队挖雪呼喊的声音,后来这些声音也就随着满视野的云雾,齐齐被吹散了。
“不怕不怕,老子是上天入地的小夜叉,不带怕的不带怕的。”
“不就是爬山么?呼——小到翻墙翻窗, 大到上房揭瓦, 我什么没干过?这次也就当成练手了,不会有事的。”
过了一会儿——
“我为什么要来爬断龙崖?霍邦他们已经在叫人挖路了, 我不帮他们一起挖,还一个人跑这儿来?我在想什么?”
“但是都爬这么远了, 回去也肯定够我喝一壶的了,唉......还是往前面走吧。”
“其实方羿死了更好,他死了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跑路了。”
“对,我这次去,就是为了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死了的,没有其他想法。”
“要是他咽气了,我肯定第一个庆祝......”
一路上,他说着自己都不知道内容和动机的话,一直碎碎念叨,仿佛这样能打发一些时间。再远的路,耍着嘴皮子走,倒也不远了。
石头上结了冰,跟鸡蛋清一样滑,安戈得用比寻常力道的三倍才能保证不掉下山。手心缠了许多布条,勉强让他的手不被冰雪僵化,尚有可以动弹的几丝知觉。只是,随着时间逐渐流走,力量、体温,这些高开始饱满丰厚的东西渐渐消耗,慢慢的,长时间用力过度的腿终于颤了一下。
“啊!”
脚底一斜,顺着石头的表面滑去,身体一下子失去支点,腾然坠落。像是突然被弓箭射中的苍鹰,急急朝不见岸底的深渊坠去。
细碎的石子噼里啪啦往下落,安戈两手胡乱地往峭壁上抓,企图寻到一个可以附着的哪怕是石缝。两手在坚硬的石块上抠抓,指甲断了几个在肉里,在划过的地方留下张牙舞爪的血痕。
他抓住一块突出来的尖锐的石头,往下坠落的身体一顿,但那石头太不结实,一下子脱力山体,他又往下落。
接着,他拽住一根枯萎的藤条,那藤条不堪重负,不到片刻也断了。
最后,他终于在坠崖的边缘扣住一条树根,那松树生在石头缝里,树根像巨大的蜘蛛网蔓延在几乎没有泥土的石壁上。
安戈借助那树根的机缘站住了脚,心里仿佛皮鼓一般咚咚作响,他喘了喘,侧头在手臂上蹭了蹭冷汗,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佩服这松木,也佩服自己。
整整三个时辰,安戈都在和身前的这座如刀如斧的断垣绝壁斗争。
所幸,他赢了。
尽管最后衣裳千疮百孔,手指红血淋淋,他也越过了十里悬崖路。
只是,他瞧着眼前这一片惨相,却如何也开心不起来。
大概有那么几十个士兵是没有被大雪覆盖住的,所以,安戈能真切地看清楚他们的死状——身体、头颅,乃至眼窝,都没有空隙地插满了箭羽。
万箭穿心,也莫过如此。
由于大雪封天的关系,这一片山路并没有血流成河。甚至皑皑白雪一盖,压根看不到尸骸遍野的悲惨之相。
常人听不见十万英魂的哀嚎,还道是一片俨然纯净的世外好景。
安戈的心冰凉了一瞬,后发疯似的,扑向那一堆几乎看不出容貌的尸体。一具一具地翻,一个一个得找,却翻遍了都没寻到他想找的那个人。
也不知是不幸,还是该庆幸。
他又转身栽进滑坡滚下的雪堆巨石中,不顾刚止住血的手指,像机器一样翻找着。
可能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也可能是方羿命不该绝。
在安戈刨了两个时辰,翻开三百多具尸体之后,他终于在一块扁平状的巨石后面,找到了身负重伤的方羿。
那块石头落下,刚好卡在绝壁和山道之间,形成一个狭小的三角形,恰恰隔绝了如洪流的坍塌物。
他身上中了三箭,左臂上一支,右腿上两支。不过最致命的,应该是头上那处砸伤,伤口迸出的血将他大半张脸都盖了血污。
“猴哥!”
安戈连滚带爬过去,叫了好几声却没有反应,他恐惧无措地咽了口唾沫,伸出两根手指,往方羿的脖颈探去。
那一瞬,他是没有心跳的,也听不见周遭万物的声音。
耳朵是空的,心亦是空的。
直到,指腹之下传来生命的脉动,勃然有力的筋脉跳动通过指腹浸入他的血液,安戈整个人才像是活了一样,温热的血液才重新流回大脑。
这猴子没死,真好!
安戈将方羿拖到一处隐蔽的山洞,卸下残尸战场的一支枪头,划开方羿受伤的口子,拔箭,止血,包扎。
在空无一物的山洞照顾伤员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尤其现下正值深冬,雪盖万物,他根本找不到可以生火的干燥树枝。
寒气穿骨,方羿的身体越来越冰,与死人无异,安戈扯了好多将士的战袍给他盖,搓他的手,捂他的脸,却无济于事。
“猴哥,你再不变热,我就要发火了!”
安戈捧着方羿的脸,凶巴巴地说。
然则,那个傲视群雄扬名天下的永定侯,那个在千军万马中大杀四方的容国大将军,现徒徒只有一副悲凉睡颜。
青黑的剑眉积了冰霜,惨白的嘴唇依稀可以看见几丝青紫,狼狈,沧桑,甚至有一股英雄迟暮的悲怆。
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你说你好端端的,怎么就遭这个罪了呢......”
冰凉的触感从指腹穿透进血液,让他活生生打了一个寒颤。
他盯着他的眉眼看,心里揪了一下,他把这种揪心感归结于怜悯。
跟对待小八他们,对待秀儿他们,不一样的怜悯。
权衡了两下,他认命地叹了口气。拿开方羿身上厚厚的十几层战袍,大臂一挥,在旁边稍微空旷的地方铺开,把方羿挪上去。
然后,开始解衣裳。
解完方羿的,又转而解自己的,然后物尽所用地把厚衣裳摊开,盖在方羿身上,当作简易版的棉被。
最后,钻进被中。
肌肤相亲,是能维持体温的最好的办法。
安戈贴着方羿,这个平日都跟暖炉一样的人,陡然之间成了一个大冰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亦或说......下一刻就断了呼吸。
想到这一层,他心里就莫名一阵慌乱,像是找不到落脚点的海鸥,只能在茫茫海面哀鸣。
“猴哥啊......只要你别死,我怎样都成。”顿了顿,眼神真挚,似乎在心里许下了某个承诺,又道,“真的。”
洞口那里,他用战袍拉了一个简易的门帘,底部用石头一压,暂且抵挡了部分寒风。
只是外头的阵阵呼啸,仿佛垂死挣扎的狸猫惨叫,划破寂静的空气,扎进安戈的心,徒添了几分恐惧。
他不断揉搓方羿的手,哈气,整个人都像蛇一样缠在他身上。搓了好一会儿,手差不多暖和了,他便将身体往前一挪,紧紧抱着方羿,胸膛贴着胸膛。
咯咯!
上下两排牙齿打颤,他被这大冰棍冻得直抖,然则搂在大冰棍身后的手却一直未有松开。
他一面发抖一面流眼泪。
至于为何会流泪,安戈过后很久都没想明白,自我剖析了万儿八千遍,得出一个模糊的界线不清的结论——
大概,是怕眼前这人,再不能睁眼了吧......
安戈时常起来给方羿喂水,洞中没有器皿,他便将石头上堆积的最上一层细雪塞入口中,融化之后渡给方羿。来回好几趟,那人干得如树皮的唇才终于好转了些。
时光悄然流走,安戈醒来之后,已不知过了多久,只感觉腹中空空,很是饥饿。
劳累不堪的人神志迷糊,下意识决定再睡一会儿,慵懒地翻了个身,却被洞口迎面刮来的寒风打得一激灵。
陡然清醒!
他唰地睁开眼,想起不省人事的方羿,幡然转身,只见那昨日还奄奄一息之人已然睁了眼,而且是早早就睁了眼,一直等他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