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嫁有风险,二次需谨慎(81)
周遭的温度还算不低,骨头软在这汪热泉里,他泡得还算舒适,起码......能忘却一些烦扰。
蓦然,迎面搜刮过来的寒风,在他身上激起一阵寒颤,他抖了抖,身子往池水里沉了一截,温热又能渗进肌理了。
不过风还是很大,一阵接着一阵,将他没有绑结实的头发彻底吹散,沾了几丝在唇边。他无暇顾及这三千青丝,脚下摸索着石头,慢慢往里面走。那边靠着山壁,有好几块巨石,兴许能抵挡一些寒风。
石头上有些许青苔,摸上去又湿又滑,因为长期在温泉中的缘故,也带着几分热度。
这是他在华泱没有遇见过的景象,心中觉着新奇,便缓缓靠了上去,侧脸贴着那石头,紧蹙的眉头松懈不少。
果然,跟自然万物比起来,他那些儿女情长的小心眼焦愁,只如沧海一粟般渺小。
倏地,不远处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
“这次任务艰巨,若是失败了,你便给一家老小收尸吧。”
任务?
封若书一凛,睫羽沾了水珠的眼眸唰的睁开,朝声源望去。
说话之人尚在岸边,在热气腾腾的水雾中,隔着几块石头,看不清人形。
这时,另一个人应了声:
“摩将军说过,不会为难我的家人!”
适才威胁那人又紧接着说:“你若干得好,他们自然毫发无损。彼时将军大获全胜,还会给你记上一笔大功。”
“功名利禄我根本不在乎,我只想保护好我的家人。”
“所以,你才更不能有闪失。”
那被威胁之人沉默了片刻,似乎犹豫了许久才做出决定:“好。这次,权当是我还摩耶将军的恩情。仗一打完,这恩情算是还清了,彼时我便带家人远走高飞,永不插足沙场权政。”
“这仗结束后,将军必然是名垂千古的霸主,彼时有功者人人封官加爵,你确定要走?”
“我潜伏到这里替将军办事,只为报恩,不为功名。”
听到这里,封若书大致明白了来龙去脉。这人显然是潜伏在容国军队的细作,因家人受控听命于摩耶,这次估计是有什么重要的任务,所以摩耶派人过来,当面嘱托。
听这两人的意思,这项任务似乎还关系了两军胜负。
那么,究竟是何任务?
封若书满腹疑虑,想打探清楚一些,于是探身往前迈了一步,没过锁骨的泉水顺着身体流动,悄无声息。
却不想,他这一踏,踩到了一块长了青苔的圆润的鹅卵石,脚下一滑,径直摔了下去。
糟糕!
这一摔断然会暴露身份,此处又离军营尚远。若这两人发觉了他,消息打听不到不说,怕是连性命也要交代上去。
身体顺着前方倾倒,一下子滑进水中。由于这里的水位很高,他这一摔倒是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只有轻轻的一“咚”。
只是这一“咚”,也一丝不漏地钻进了岸上人的耳中。
“谁!”
封若书整个人沉在水里,听到岸上传来嗡嗡的一声低吼。
顾不得泉水刺眼,掀开眼皮朝上面望去,却只有白茫茫一片。
嗒!
嗒!
他听到那人飞身在石头上落脚的声音,越来越近!
胸口像是一口皮鼓,轰隆隆一阵乱响,他错乱地扣着石头上的青苔,脑中空白惨淡,一时失了方向。
正当他手足无措之际,身体被一条健壮的手臂从后面圈住,紧接着靠上来一具火热的身体,张狂有力,让他动弹不得。
这人是谁!
水中的人本就容易紧张,何况在这如履薄冰的时候?
滚烫的泉水冲击着耳膜,只听见一阵沉闷的嗡嗡的声音。宛如一根绷紧的弓弦的封若书浑身一震,下意识去掰,他使了所有的气力,手背都突了两股青筋,却动不了那人分毫。
他急得面红耳赤,曲起手肘往后击打了好几下,但这力道对那人而言仍只是挠痒痒一般,无伤大雅。他不知这人的身份,也不知他与岸上之人是否一伙的。但在这时候牵制他的,终归不是什么善茬。
于是,他想着士可杀不可辱,落到蛮疆手里他断然不得善终,打算咬舌自尽。
闭眼,蓄力。
牙齿的力道还没上来,眼前便天旋地转,那人将他的身体陡然一旋,压上巨石,两人面面相对。
温和的眸子狠狠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
竟然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谁呀~天天跟着人家又不出面,偷偷看人家洗澡澡,什么都不说就在关键的时候出手,哎呀谁呀
第90章 封若书的夜(四)
封若书的黑发早就凌乱, 现在顺着水流波动, 三千青丝竟飘扬出一股凄清柔弱的美感。
他定定看着眼前之人, 惊恐、讶异、迷茫,一时间尽皆涌上心头。
这蓦然从水底钻过来的,不是旁人, 正是本该守在军营的霍邦。
他的头发干练地绑在头顶,眼眸如火炬一般有神,炯炯闪着光芒。落在那双春山眉下方, 透着气宇轩扬的英气。
大概是跟封若书一样,他也是看中这方温泉来沐浴的,身上不着片缕,线条流畅的饱满肌肉露在外头, 透着明晃晃的水纹, 魄力异常。
嗒!
嗒!
岸上的人还没放下戒心,仍旧用轻功在水上的巨石跳来跳去,企图通过茫茫水雾探寻端倪。
封若书的掌心逐渐攥紧——在水下憋了许久,他肺中已经没有空气。
他狼狈地朝水面上方望去,只见那黑衣人正站在一块不远的石头上张望,似乎还有进一步打探的势头。
霍邦看出他已到极致, 于是手臂一揽, 将人往温泉靠内的石壁游。大约三五丈之后,他们置身在一处夹缝之中, 暂且没有被发现的风险。
接着,贴上封若书的嘴唇, 将自己口中的那口气,缓缓渡给他。
封若书大惊!
抓着霍邦肩膀的手陡然用力,指甲几乎嵌进肌肉。
他从小家风严明,家规家纪五百余条。五岁便要学着私塾里的秀才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拿着书卷朗诵。学识、礼数、骑射,向来是封家培养子孙后代的三大要务。与人交会固然也是君子之交,手放哪里,茶吃几成,举止稍微越距便要去家族的祠堂罚跪,有时是一两个时辰,有时是一两天。
故而,封若书便是干干净净的一张白纸,从不去沾惹别人,亦不许别人来沾惹他。
即便他钟情安戈,却也连一次肩都没有搭过,更别提牵手拥抱。
以及这个......唐突的......渡气。
两人贴着好一会儿,霍邦缓缓离开,微微颔首做了个歉然的表情。然则,他心中是愧疚还是欢欣,只有自己清楚。
少顷,那疑窦丛生的蛮疆人没找到目标,便也收手走了。临走前,又半嘱托半威胁了一番,让那细作万万不得失败。
细作愤愤不平,恨不得将手里的信件撕个粉碎,但又想到其重要性,喘了好几口粗气,又百般不愿地放进衣襟。
“哗——”
耳后倏地传来水声,细作错愕回头,却只看见迎面袭来的一记手刀,还未来得及反抗便晕了过去。
霍邦猛然跳出水面,利落地收拾了这人,随后取出他嵌在牙齿里准备自尽的毒药,将手脚绑在一处。
“我就说为何将军明明再三谨慎,会在断龙崖中埋伏。原来是这王八羔子去通风报信!”
他说着从细作的衣襟里掏出那封信件,三两下拆开,粗粗浏览之后大惊失色,回头就喊:
“军师,这畜——”
话说到一半生生遏止,封若书闻声,草草披了外袍过来,“怎么了?”
霍邦愣了愣,脑中全是方才封若书衣裳穿到一半没有掩盖的背,肤如月,肌如雪,让这万里山川都失了颜色。
“噢......噢,这是从细作身上搜出来的。”霍邦心中混乱,像有猫爪子挠一般,手脚僵硬地递过去信纸,“那个,你看看吧。”
封若书还没从方才的渡气中回神,却囿于平时冷静的个性,故作镇定,眼睛落到白纸黑字上,一面看上面的内容,一面还不忘提醒:
“把衣裳穿上。”
霍邦连忙垂首,尴尬地拿衣袍往身上套,遮住他后背被封若书抓出来的痕迹。他穿得认真,自然错过了某人红透的耳垂。
封若书大致看完,“这是摩耶的离间之计。伪造降书栽赃我暗通蛮疆,待我与将军互生猜忌之后,劝我降蛮,攻打红赛城。”
不得不说,摩耶的眼睛还是很毒的。他看中方羿和封若书是容军的主心骨,不可分崩,于是用这计谋挑拨二人,彼时容军自然溃散如流沙。
霍邦心中担忧,“如今正是情况危急的时候,军师打算怎么办?”
封若书抬眸,“我的打算,与霍先锋一致。”
霍邦愕然,“什么?”
封若书道:“你方才放走那通风报信之人,却扣下这细作,心里不是已经有些许想法了么?”
霍邦解释道:“他们的身份本就不同,刚才那人显然是摩耶的亲信,如若将他扣下来,摩耶见不着人回去,断然会起疑心。到时候又是一番新的阴谋诡计,咱们防不胜防。”
封若书道:“所以,我们不能让摩耶起疑,反而,还要让他以为,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进行。”
霍邦懂了几分,揣测道:“军师的意思是......将计就计?”
封若书颔首,将手里的信纸仔细折好,放入贴身的衣襟,“不错。我们先回去,找将军商议一下细节。”
“好。”霍邦二话不说将那细作扛上肩,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封若书抬脚跟上,一双黑蓝的倩影在白雾绕缭的山谷中愈行愈远,当真像是落入凡间的仙人。
方羿见到那封“降书”,当即便笑了——摩耶断然是强攻了一个多月没有成效,故而才想迂回智取,撺掇出这个离间计。
既然摩耶敢出招,他方羿自然敢接。于是大手一挥,与封若书二人商讨出对策,让这不可一世的摩耶,死在自己制定的圈套里。
三人在密室从天黑说到天亮,总算大功告成。出来时,封若书特意留了一下,让霍邦先出去。
“小安还好么?”
方羿脑中闪过那个在床上呼呼大睡的人,唇角一扬,“嗯,还不错。”
封若书的表情看不出息怒,道:“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
“但说无妨。”
封若书看他,“你何时对小安动的心?情深几许?”
方羿想了想,道:“时间我倒是不知道,反应过来时已经不能自已了。至于爱他的程度么......”他凝眸,又道,“即便用刀刻在心上,也不会比现在更深了。”